单说冯茂和曹金山，二人换上短靠，曹金山带上一口短刀，冯茂带上双棒，浑身上下收拾紧衬利落，抬抬胳膊，踢踢腿，并无绷挂之处，向众将辞行。出城门来到郊外，远处敌营里灯光闪烁，好像鬼火跳动，近看寿州一片凄凉，冯茂说：“今晚咱俩豁出去了，到敌营转转，营门把守太严，咱俩一块进去，容易被敌军发现，分头进去为好，到于洪的八卦帐聚齐。聚齐以后，一个巡风，一个盗药，在明目露没盗出之前，别惊动敌军；盗出药再把敌营搅个天翻地覆，叫他一夜不得安宁。”
曹金山说：“我听你的。”说完二人奔敌营而去。
现在的南唐大营，和当初大不相同。几年前冯茂到敌营时，南唐兵困寿州，四面围城，战线拉得长，看守不严，现在敌军集中兵力了。集中在一起，扎了座营盘，这座营盘，以高山为屏障，遍设岗哨，山下是守营帐篷，三面挑起战壕，上设鹿角桠杈，沟沿上筑起土圩子，把守很严，出入大营必须走营门。不过现在南唐兵将大减，当初林文善用四十万兵困寿州，由于连年交战，伤兵损将，阵亡的，逃跑的，被俘的，年纪大的，有病的，损失严重。又因为兵源缺乏，光减不增，现在只有十余万人了。
对这些情况冯茂知道得很清楚，他领着曹金山飞奔敌营。为了慎重起见，二人把前营，左右两翼都观察一遍，曹金山说：“我从东营门进去，你从哪儿走？”
冯茂说：“你甭管我，只要你进去，我也就进去了，到营内奔八卦帐。”
曹金山笑着说：“你是担心我进不去呀？今天我露两手叫你瞧瞧。”说完他一俯身，急步如飞奔东营门。
冯茂在暗处观看，见曹金山跑起来，声息皆无，身轻如燕，眨眼间过敌人三道战壕，两道土圩子，已到营门附近，冯茂放了心了：曹将军步下功夫，不比我差呀！我别光看热闹了，也得想法进去。按下冯茂暂且不提。
那金山来到营门切近，不敢大意，急忙躲在暗处，在地上观察敌情。南唐巡逻的军卒，一拨刚过去，另一拔又到了，接连不断，看守很严，只可耐性子等机会。正这时，过来两个哨长，有四十来岁，一个长得很高，一个长得矮胖，两个人边走边说闲话。高个子的说：“兄弟，咱俩是同乡，又在一起听差，是无话不谈。你要少喝酒，多留神，不能醉生梦死，糊里糊涂，可要谨慎防守，防止奸细混入营内，一旦失职，军师不会饶你。”
矮胖子说：“你算了吧！咱们大营如铜墙铁壁，借给宋将个胆子，也不敢到这里来显魂。再说，宋营内的战将全是酒囊饭袋，压马墩台，他们在寿州城内，勉强活着，还敢偷袭？”
高个子说：“你别傻大胆儿，宋营中有的是能人。远的不提，就说白天疆场上那个矮子冯茂吧，来无踪，去无影，七年前他只身到我营内，救走了曹翰和史彦超，一个人战胜我们好几十人。最厉害的是黄毛丫头刘金定，她受过异人传授，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搬山移海，瞪眼下雹子，闭眼能刮妖风。”
另个说：“别替刘金定吹了，我们军师多厉害呀，也不会搬山移海呀！一个女人还会法术？”
“怎么不会，今日在疆场，看见刘金定立即就收了兵，不是怕，是什么？”
胖子眨巴眼睛没回答，半天才说：“刘金定和冯茂是厉害，宋营内也就他们俩算能人，余者全是水筲没梁儿——饭桶！”
曹金山听了这两句话可来气了：宋营内除了刘金定和冯茂，我们都是饭桶？你小子太狂了！你就知道冯茂厉害，今晚上露两手，叫你们看看，还有个曹金山比冯茂他不弱！想到这，曹金山双脚点地，腰眼儿叠劲往上一蹿，如飞燕展翅，从两个哨长头顶穿过去，落地上，声息皆无，往前一滚，闪在营门后边了。
高个子真就看见了：“不好！有人！”
矮胖子问：“在哪儿？”
“从我们头顶飞过去了！”
“得了吧！挺大个人，能从脑袋顶上飞过去？方才我也看见个黑影从头上一闪，那是夜蝙蝠，你别炸庙了！什么眼神儿？”
高个子说：“你眼神好呀？谁不知道你二层眼！一到天黑啥也看不着。”
“谁说我啥也看不着？方才飞个蝙蝠我都看着了。你的眼神好，走道净撞旗杆。”
这两个家伙在打嘴仗，曹金山已经进了东营门。到了里边，为了等冯茂，他躲在柴草垛后边，往营门口观看，等了好大功夫，没看到冯茂进来，曹金山恍然大悟：别在这等呀，万一他从别的门进来呢？他叫我到于洪的八卦帐集合，我得快走，没准还许他先到了。
想到这，他向东营门直走，因为他初探敌营，临来忘了问八卦帐什么样，所以他从八卦帐前走过去了，还不知道，一直走到山下，前边有座帐篷，又高又大，通风也好，门前旗杆高，灯光亮，巡逻站岗的人也多。曹金山纳闷，这个帐篷，在军营中是鹤立鸡群，独占鳌头，能容纳几十人，不用问不是元帅就是王子，我进去看看，里边要有人，我顺手把敌将脑袋捎走。
等巡逻的过去了，站岗的偷懒在一旁说话时，曹金山转身进了帐篷，到里边一看，迎面挂着一张虎皮，下边放着一把豹皮椅，前边是雕刻得玲珑剔透的条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三面都是黄云缎桌帘儿，两旁是八尺来高的烛台，上插小孩儿胳膊粗的牛油大蜡，“突、突”蹿着火苗，照得帐内亮亮堂堂，里边空无一人。
金山心中纳闷儿：这是谁的大帐，怎么连个守帐的人都没有？我在这不能逗留，过会儿帐内的主人归来，把我堵在里面，性命难保，我快出去找冯茂。
想到这，曹金山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前，就听帐外人声嘈杂，脚步沉重。有人说：“王驾千岁慢走，天太黑别摔着。”
接着有人嗡声嗡气地回答：“知道了！”说完，“唰唰”一阵脚步声，很快到门外了。
可把金山吓坏了：哎呀进来人了，正把我堵在里边，这可怎么办？往周围看看，没处藏，没处躲，急得他“唰”出了一身白毛汗。
书中交待，这个帐篷住的是南唐保江王、李煜御弟、金槊将李显钧。今天他用戮目金砂打伤石英，南唐营中众将欢喜若狂，李显钧乐得手舞足蹈。晚上，江宁王李泊设宴为李显钧庆功。就这样，他带着卫士赴宴去了，手下的军卒见主子走了，他们也各自找乐，全走了，剩下空帐篷。
偏偏曹金山误入大帐，刚要出去，李显钧回来了，曹金山急坏了，怎么办？亮单刀冲出去！又一想：不行，冯茂嘱咐我，没盗出明目露之前不要暴露身份，还是躲避为佳，我先藏起来，等他们离开大帐我再溜出去。
拿定主意，他环视周围，想找个藏身之地，猛发现在豹皮椅前，横放的那张条几，有五尺长，三尺高，二尺宽，三面是黄云缎子桌帘拖在地上，条几下面可以藏身。曹金山来不及多想，撩起桌帘，猫腰钻进去，两腿卷起，身体半躺半卧，正好容下一个人，在外面看不见，里面靠椅子这面，没有遮挡之物，可一目了然。他刚藏起来，金槊将带十几个人走进大帐，卫士列立两旁，李显钧走到条几后边，坐在豹皮椅子上。
可把曹金山吓坏了！暗想：我怎么跑到李显钧的眼皮底下来了？可太危险了！他要低头往桌下一看，正好瞧见，手指一动，我脑袋就掉了。这可到了生死关头，千万别出动静，最好别喘气儿，咱俩距离太近，喘气儿都能听见。曹金山想到这屏住呼吸，心怦怦乱跳。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豁出去了！他要看不见，我就在底下藏着；要是被他发现，跟他拼了，决不能白死在他手。
李显钧虽然和曹金山坐个对面儿，还真没看着什么。因为李显钧做梦都想不到，他的条几下藏着人；另外金山在暗处，他在明处，所以金山看见他，他没看见曹金山。李显钧今天十分高兴，白天用戮目金砂打伤石英，去了他的大敌，打了胜仗，乐得喝酒喝多了，兴奋得不知怎么好，恨不能自己打自己两下子才舒服，眉飞色舞，胡说八道，讲得两嘴角冒白沫，两旁的校尉和战将奴颜婢膝，阿谀奉承。
李显钧说：“本王打败了石英，无敌于天下，明日再捉住刘金定，取寿州，唾手可得。只要打开寿州，赵匡胤是我囊中之物，抓他如盘中取果。到那时，宋室江山就归我李家了，啊，哈哈！”说罢，一阵狂笑。
谋士栾玉说：“王驾千岁，要得下宋室江山，可别忘了我们，你老吃肉，我们喝汤，你老享福，我们沾光，你老面南背北，我们弄个大官当。”
“放心吧，本王真要和皇兄平分疆土，成为一国人王帝主，你们都能官居一品，位列三台。”
“哎呀！谢千岁！”
“不对，应该谢万岁！”
“对！谢主龙恩！”
李显钧一抖手：“免礼平身。”好嘛，他做上皇帝了！
曹金山藏在条几下，心中好笑，李显钧喝了几杯酒，就顺嘴开河，手下这帮人也够缺德的，溜须拍马，顺杆爬，没怎么的就山呼万岁，看这意思他们要折腾一夜，可就把我坑了！我是帮着冯茂盗药的，药没盗出来，躲在条几下，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伸不了腿，喘不了气儿，蹲这一夜，要遭罪儿，误了大事儿！怎么能叫这帮小子出去，我好溜走呢？
曹金山紧皱双眉，仰着头往外偷看，见李显钧乐得摇头晃脑，手足乱动。曹金山看着看着，发现在他胁下挂着一口腰刀，绿鲨鱼皮鞘，三道赤金箍，金钩金链儿，挂在皮鞓大带上。曹金山灵机一动，想起来：白天在疆场交战，李显钧用腰刀削断石英的佩剑，又削掉冯茂蒺藜棒尖儿，这是口宝刀！我们吃过这口刀的亏，今晚上我别白来呀，把这口宝刀偷走。他要发现我，就用他的刀把他扎死，即使我死在敌营，也落个青史标名，万古不朽。如果他没发现，算我拣条命，又得宝刀。李显钧没宝刀如砍掉一个膀子，对！就是这个主意。曹金山想要盗刀，又紧张起来，心快提到嗓子眼了，两眼盯着那口刀，安慰自己；别怕，胆小不得将军做，找个合适的机会摘下来。
正在这时，李显钧放声狂笑，胳膊一抡，把条几上的茶杯扒拉出去三四尺远，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李显钧隔着条几，探身看那个茶杯时，腰刀随着他的身子扭动，被带到小肚子前边，刀把冲下。曹金山一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从条几下伸出右手去摘刀，说时迟，那时快，曹金山手疾眼快，干净利索，就在一眨巴眼的功夫，把刀摘下来了，抱在怀内，左手握刀鞘，右手按崩簧，准备随时亮刀刺杀李显钧。
李显钧精神光注意那个茶杯了，宝刀被摘下去，他没发现。卫士将碎瓷碗扫出去，李显钧并不觉得扫兴，还在连说带笑：“今晚上早点安歇，明日出战，凭俺胁下这口宝刀，也能荡平宋营。”说着习惯地一摸刀柄，没摸着，他低头看看胁下，左胁下只有个金钩挂在皮带上，宝刀不见。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往左右两侧看了又看，空空如也，李显钧脑袋“嗡”地一声，可吓坏了！这口刀是他的命根子，想当初为得这口宝刀，不知死了多少人，才落到他的手。白天凭这口刀胜了两员宋将，怎么宝刀不见了？是我摘下来放哪儿了？忘带了？又一想：不能呀，进大帐时，我还握着刀把呢！怎么喝杯水的功夫刀丢了？我没动地方呀！难道大帐内闹邪？他这一着急出了一身汗，酒劲全没了，难道我的宝刀叫人偷走了？谁能进我的帐内从我身上把刀盗去？我这个跟头栽大了，就凭我大名鼎鼎的二路元帅，坐在大帐把宝刀丢了，传出去可成了话柄。谁这么厉害敢偷我的东西？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生气，还怕叫手下人知道，只好暗气暗憋。别看他不说，众将也看出毛病。因为诚于中，形于外，方才李显钧还指手划脚，眉飞色舞，突然眉毛拧起，眼睛瞪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两旁的校尉都瞧见了，你捅我，我捅你，互相使眼神，意思是说：咱们千岁怎么了？无故变脸色，脸上的横肉乱颤，一定出了大事，把他气的。你看着吧，这个事儿小不了！
栾玉又精又灵，他看见李显钧摸刀柄，没摸着，仔细一看，劈水斩龙刀没了，吓得一哆嗦，闹半天宝刀丢了！哎呀，这可是大事，王爷不说破是怕我们笑话他。他不说，我也别点破，听他的下文吧！
李显钧这个人心胸狭窄，心里装不住事，压不住火，气得他拍桌子大骂：“真岂有此理！众位军校，你们随本王多年，都知道本王出世以来英勇无敌，威镇三江，想不到今天晚上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内点灯，和我动心眼，敢偷我的东西。”
大家一听都糊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栾玉明白，还不敢说。这时李显钧双足往条几下伸去，正碰在曹金山的腿上。“嗯？”李显钧觉得软乎乎地好像踢到什么，他灵机一动，“忽拉”明白了：桌子下边有人！对呀，要不是条几下有人，我的宝刀不会丢得这么蹊跷。想到这他往桌子下边一瞧，看清楚了，桌子底下有人。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敢夜入我的大帐，偷我的宝刀，我看你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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