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天色未明，一辆形制远超御史规制的八宝琉璃马车，从林府侧门，悄然驶出。
车前，没有悬挂林府的灯笼。
只在车角，挂了一枚小巧精致，以紫檀雕刻的“青阳”宫牌。
车内，黛玉与林如海相对而坐。
黛玉一身公主朝服，云霞为衣，明月作佩。
清冷的面容上，不见半分情绪。
只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沉静得像两汪万年寒潭。
林如海则依旧是那身紫色獬豸官袍。
只是今日，他怀中多了一本用明黄绸缎包裹的账册。
那本，足以颠覆乾坤的总账。
“玉儿，怕吗？”
林如海看着女儿，声音里的紧绷泄露了他的心绪。
黛玉缓缓摇头。
她抬起手，仔细为父亲抚平了官袍上的一丝褶皱。
“父亲，今日之后。”
“这天下，再无人敢欺我林家。”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马车辚辚，驶过寂静的朱雀大街。
昨日的血迹已被连夜冲刷。
可那股浸入骨髓的肃杀之气，仍盘桓在每一块青石板的缝隙里。
皇城宫门前。
当值守的禁军看到这辆马车时，皆是一愣。
待看清那枚“青阳”宫牌，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恭迎护国公主殿下！”
为首的将领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行礼。
沉重的宫门，为这辆马车，无声地敞开了一条通路。
一路畅行无阻，直至金銮殿前。
黛玉与林如海，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此时，百官已至。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对联袂而来的父女身上，眼神各异。
震惊，艳羡，忌惮，恐惧……
尤其是看到黛玉身上那套，唯有皇家公主才能穿戴的九翟朝服时。
所有人的心，都疯狂地跳了起来。
护国公主，临朝。
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咚——咚——咚——”
朝钟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黛玉的脚步很轻。
罗裙曳地，悄然无声。
却让整座大殿的官员，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一步，一步。
她在文臣队列的前方，林如海的身侧，停下了脚步。
“陛下驾到——”
龙椅上的天子，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黛玉身上。
那眼神，如深海，如高天，难测其意。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朝会，按部就班地开始。
兵部呈报边防军务，户部核算秋税钱粮。
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终于，当所有常规奏报完毕。
大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都瞟向了林如海父女。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那本账册，毅然出列。
“臣，左都御史林如海，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大殿中轰然炸响。
圣上的目光沉静如水。
“准奏。”
“臣，弹劾三皇子世泓！”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即便早有预料，可当“弹劾皇子”这四个字，真正从林如海口中吐出时。
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让无数人头晕目眩。
三皇子的党羽们，更是面色如土。
“臣弹劾三皇子世泓，结党营私，侵吞军饷，私贩军械！”
林如海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凌厉。
“弹劾他，勾结西疆部落，通敌叛国！”
“更弹劾他，豢养死士，意图谋逆，篡夺大统！”
字字诛心！
句句如刀！
每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一位皇子万劫不复！
“一派胡言！”
三皇子党羽中，受到三皇子示意的官阶最高的户部尚书张维，立刻跳了出来。
他指着林如海，声色俱厉。
“林大人！你血口喷人！”
“殿下乃天潢贵胄，岂容你这般污蔑！”
“你所谓的罪证，不过是你一家之言！”
“谁知是不是你林家故弄玄虚，妖法惑众！”
另一名御史也立刻附和。
“没错！日前朱雀大街天降惊雷，人尽皆知！”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臣，恳请陛下明察！”
“切莫被奸佞小人以妖法所惑，冤枉了皇子殿下！”
“妖法？”
林如海冷笑一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册。
“张大人，王御史。”
“你们可敢亲自上前，验一验这本‘妖法’？”
张维等人顿时语塞。
他们哪里敢上前。
谁知道那本账册上，是不是又附着着什么能引来天雷的骇人手段。
三皇子世泓，自始至终，都僵硬地站在那里。
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绝对的证据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将水搅浑。
让父皇，对林家的手段，产生猜疑和忌惮。
但这质疑，却不能由他亲口提出。
就在大殿内，陷入僵持之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黛玉，缓缓上前一步。
她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耳边。
“父皇。”
这一声“父皇”，让龙椅上的圣上，身体微微一震。
黛玉直视着御座上的帝王，不卑不亢。
“儿臣，有一法，可辨真伪。”
圣上深深地看着她。
“讲。”
“儿臣恳请父皇准许。”
黛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镇定。
“以‘祥瑞护国’之名，请天道为证。”
“将这账上罪愆，昭告于金殿之上！”
“让这朗朗乾坤，众位臣工，都看个清楚明白！”
“准！”
圣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个字。
他倒要看看。
这个被他亲手推上神坛的义女。
究竟，能带给他怎样的震撼。
得到允准。
黛玉缓缓抬起右手。
纤长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
没有雷鸣，没有电闪。
只有一抹柔和而璀璨的金色光芒，自她指尖溢出。
金光如丝，如缕。
瞬间缠绕上了林如海手中的那本账册。
账册，无风自动，悬浮于半空之中。
书页，“哗啦啦”地急速翻动，快到只剩残影。
下一刻。
无数金色的蝇头小字，从账册中奔涌而出！
有序地汇聚成一条金色的光河，盘旋而上，带着一种神圣而威严的气息。
最终，尽数投射在了大殿最中央，那根雕着九条巨龙的盘龙金柱之上！
“嗡——”
满朝文武，齐齐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
所有人都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巨大的金柱上。
一行行，一列列，清晰无比的金色字迹，灼灼生辉！
【泰和三年，秋，克扣西山大营军饷，白银三十万两，入三皇子私库。】
【泰和四年，春，私售玄铁甲五百副，于西疆土洪部首领阿布达，得金珠二十箱。】
【……】
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
时间，地点，款项，去向……
甚至连经手人的签字画押，都分毫不差！
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铁证如山！
那金色的字迹，仿佛带着上天的审判之力。
将三皇子世泓所有的罪恶，血淋淋地，镌刻在了这象征着皇权与国祚的金柱之上。
无可辩驳！
无可抵赖！
“不……不……”
户部尚书张维看着那金柱上的名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三皇子世泓，更是面如死灰。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身体摇摇欲坠，最终支撑不住，狼狈地跪倒在地。
万念俱灰。
“逆子！！！”
一声蕴含着无尽怒火与锥心之痛的咆哮，从龙椅上传来。
圣上霍然起身！
他双目赤红，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玉玺。
那眼神，是帝王的雷霆震怒。
更是，一个父亲，被伤透了心的极致痛楚。
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曾寄予厚望的儿子，竟会做出通敌叛国，谋逆篡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来人！”
圣上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三九的寒冰。
“将此逆子，给朕拿下！”
“废黜其皇子之位，圈禁府中，终身不得出！”
“所有涉案之人，无论官居何位！”
“一并拿下，打入天牢，听候三司会审！”
“遵旨！”
殿外的御林军，潮水般涌入。
冰冷的甲胄，雪亮的刀锋。
将那些瘫软在地的三皇子党羽，一个个如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哭喊声，求饶声，绝望的嘶吼声……
响彻金銮殿。
一场酝酿已久的政治风暴。
在黛玉神乎其技的手段之下。
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雷霆之势，落下了帷幕。
整个朝堂，为之一清。
当最后一名罪臣被拖出大殿。
金銮殿内，恢复了寂静。
圣上无力地跌坐回龙椅，整个人，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的目光，越过空荡了不少的朝臣队列。
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静立于殿中，一身风华的少女身上。
眼神中，震撼，欣慰，与更深层次的忌惮……交织成一片复杂的海。
林如海深深俯身。
“陛下，节哀。”
黛玉亦随之敛衽一礼，姿态从容。
她知道。
从今日起，林家，真正站稳了脚跟。
而她这个护国公主，也真正拥有了，足以守护家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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