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什么时候，素素进入了梦乡。
其实她本来是在帮穆元洲熬煮鞣制兔皮的药液来着，但是也许是太过疲惫的缘故，熬着熬着，她的头就忍不住往锅里点。
后来……后来她隐约感觉到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脑袋，身体似乎跌入了某处坚硬又柔软的地方。
紧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她梦到了方云青。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素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毕竟人在遭遇生死危机，忙着逃命的时候，是没有心情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是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的。
不过或许是上辈子被关在那个小房间里后，实在没什么事情可想的缘故——毕竟她不是那么愿意去想她去世的家人。
而当时，除了医案，方云青就是出现在她记忆里最多的人。
是以，尽管这一世她其实也不愿再去想这个人了，但是他还是强行挤进了她梦里。
方云青，本是城中的一个药商，店铺正好开在她的医馆对面。
她平时多喜欢自己上山采药，自行炮制，并不怎么在药行中购买。方云青多次主动上门推销，她也无动于衷。
但是有一次，她不小心摔伤了腿，无法爬山，偏偏那阵子城中痢病流行，病患诸多，药铺里急缺一批葛根。
当时葛根价格翻了三倍有余，城中各处都紧缺。
方云青却拒绝了其它地方的高价收购，主动以原价把葛根卖给了她，表示只求一个日后合作的机会。
她没有直接应允，而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细察对方店中药品，发现确实质好价廉，才算同意此事，并在后来的买卖交接中，开始有了接触。
当时她并未察觉，但是后来回想此时的时候，她意识到，方云青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对她示好了。
后来熟识起来是什么时候呢？
素素有些记不清了。
她只晓得不知什么时候起，方云青就开始天天往她的医馆里跑。
新收上来的昂贵药材，他压低价格，一车一车往她店里拉。
在她被难缠客人纠缠的时候，会冲上来给她解围。
会在她炮制有毒药物的时候，及时送来特制的套手和驱毒的香料。
甚至当她忙于救治病人，顾不上吃饭的时候，他还会主动上门，说自家下人做多了饭菜，请她帮忙一起分担。
接下来二人关系渐近，他的追求也逐渐热烈，会给她送来写有情诗的花笺，每个月中和月末都会送来礼物，还主动帮她救下的孤女方可莹，解决了不少麻烦（比如一些欠债，又比如几名追着撵着，要不花钱买下方可莹的地痞流氓）。
素素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个日子里，方云青对她，是真的很好。
但是再好又如何呢？
新婚之夜的那个晚上，他给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她递上交杯酒，看着她一饮而尽，而后抛下她离开，一去不复返。
素素很想问一句什么。
她不知道方云青为什么会对她好，也不知道他因什么而对她恶。
她这样一个无趣的医女，每天只知道采药，熬药，把脉治病。
虽然医馆开在京城脚下，但位置却偏得很，天天接待的都是些没什么油头的贩夫走卒，普通百姓，没有钱也没有名的她，值得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吗？
她的身上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呢？
而他……有怨有仇也好，有恨有怪也罢，为什么明明对她下了手，却连一个理由都不肯留？
她也曾经试着询问方可莹，但是方可莹却从来不肯与她多说话，甚至自己都很少进门，每次都只是吩咐下人把食物和医案放在门口。
而偶尔来伺候她的丫鬟，也全部都是聋哑之人，她曾经探过一名丫鬟的脉搏，对方并非是天生聋哑，乃是被下了哑药所至。
方云青……在她面前，总是那么热情周到善良，对所有人都是细心又温柔的。
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素素感觉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个聋子哑巴，看不清未来和过去的瞎子。
她是真的很想问方云青一句，为什么。
可惜上一世，还没等素素有机会找到他问出这句话，她就先死去了。
而新的一世……
素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她前方不远处，穆元洲正侧着半个身子，在用橡树虫瘿（树木被昆虫侵蚀形成的异形瘤状物，里面有鞣质，可以用来鞣制兽皮）和松盐鞣制熊皮。
而虎皮已经被简单清理和软化过，此刻正盖在她的身上。
素素看着穆元洲的侧脸，看着他狭长的眼睛，看着他高耸的鼻梁，看着他脸侧的小痣，目光微微凝滞。
穆元洲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敏锐，在素素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注意到对方投来的目光后，他微微侧了侧头，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什么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云青’的人？”素素微微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这句她压在心里有一阵子的话。
虽然有点无稽，但是这个人的侧脸，跟方云青真的太像了，甚至连那颗痣都是在同一个位置上，素素总是觉得这两个人说不定有点什么关系。
“方云青？”穆元洲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而后肯定地摇摇头，“我不识得这个人。”
虽然他认识几个姓方的，但是方云青这个排列组合对他来说很陌生，他可以肯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穆元洲有点不理解，按理说这个女人跟他相遇也没多久吧，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找他打听上人了？
“就是我曾经的一个故人同你长相有点相似。”素素道，“不过也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长相相似？”穆元洲微微皱眉，要说长相相似的话，他家中倒是有几个兄弟，与他相貌有相近之处。
但是方云青这个名字，他的确是没有……
不过，……青？
穆元洲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不过扫了素素一眼后，又变得略有迷茫。
他倒确实是有个名字里带“青”的弟弟，与他长得也有点相似，不过两人性子不合，来往极少。
而且那个人远在京中，性格也极度阴鸷，做事很是妄为，怎么看都跟这女人扯不上关系的样子。
大概只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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