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街，荀彧感受到与往日不同的气氛。
许多主要的街口都围满了人，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无论是商贾工匠还是普通的市民，都伸长了脖子，听着识字的人为他们讲解告示。
内容知道的差不多时，百姓面红耳赤，一开始是唾骂袁术逆贼，逐渐演变成声声呐喊。
“打倒叛贼袁术！”
“保护天子！陛下万岁！”
“大汉一统！汉军必胜！”
呐喊者越来越多，举着拳头的年轻人游走在街上，汇聚成一条条洪流。
车内的荀彧将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欣慰。
同样的一幕他之前就见过，所以会自信天子的号召力。
但，光是呐喊和希望参军还不够，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
继续观察一阵，荀彧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比起恨不得即刻到战场上去效死，呐喊发泄心中愤怒的青年来说，长者就睿智理性多了。
荀彧让马车悄悄靠近，偷听他们的对话。
“我家去年丰收了，还有麦子，我这就回去炒！”
“对，不能让咱自己的子弟兵饿着肚子打仗！”
“我们饿着没事，马上要春耕了，咱家家都有地，不怕！”
大叔大婶们交谈过后，纷纷调头回家。
“跟过去看看。”
荀彧对车夫吩咐，他想知道这股热情是否真的能转化为实际的行动。
车驾转向，驶入更为狭窄的里坊巷道。
这里的喧嚣与主干道不同，少了几分口号式的激昂，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烟火气。
尚未完全靠近，一股混合着焦香与麦香的独特气味便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几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起了炊烟象。
现在并不是吃饭的时辰。
巷子里，孩童们不再嬉戏打闹，而是帮着大人搬运着成捆的柴火。
院门前，随处可见支起的大铁锅，家中的妇人正挥动着锅铲，翻炒着锅中的麦子。
石磨转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炒熟的麦子被倒入磨盘，碾磨成细细的粉末。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粮食的焦香。
荀彧看着看着就入了神，情不自禁感慨道：
“治国之道在育民而非愚民，在通上下而非塞视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陛下，臣懂了。”
他想过会引起反响，没想过来的这么快，这么大的规模。
曾经，朝廷在百姓难以为继的时候，勒紧裤腰带施粥，给付工钱解决就业，哪怕国库已经见底。
如今，几年耕种下来，百姓家里多了些口粮，他们毫不犹豫的将其拿出，支援着朝廷。
朝廷今年哪怕再困难，都没想过抢他们的东西，不曾想，一纸诏书，竟然达到眼前的效果。
荀彧的车停在巷口，一位老者正将带着余温的炒麦粉装入口袋，准备送往官府的收粮点。
路过时荀彧回神，问道：
“老丈，家中存粮可还够吃？”
老者抬起头，看到荀彧车驾不凡，知是贵人，恭敬答道：“紧巴些，能熬过去，饿了大半辈子，我们有口吃的就行，前线天天死人，天子都亲自去打仗了，我们出点粮食算啥，只盼着王师早日得胜，咱们这日子才能真的安稳。”
荀彧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了。
他能看的出来，面前的老者要是再年轻些，估计这会儿会去四处寻参军的门路。
自带粮食也要打袁贼！
眉宇舒展后，荀彧微笑着在身上摸索，掏出一袋钱，从车窗递了出去。
“耽误老丈了，老丈深明大义，在下敬佩，这些钱……”
话还没说完，老者皱起眉头，不满的哼唧道：
“知道你身份不俗，与其在这施舍，还不如用到前线去，叛贼打进来，谁能讨着好啊。”
说完，他都不给荀彧辩解的机会，转头离开了。
荀彧尴尬的摸摸鼻子，缩回手之后，沉默片刻，自嘲起自己的思想境界，还没有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头高。
他把钱收好，这时候，一团黑影突然就窜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我的妈！”
张昭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荀彧：“你刚叫我什么？”
“先别管这个，”张昭连连摆手，脸上惊魂未定：“我的意思是……疯了，全都疯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受了不小的惊吓。
荀彧抿嘴微笑，带着几分了然问道：
“瞧你这副样子，谁把你吓到了？”
张昭抓住荀彧的双肩，用力摇晃着，激动道：“文若，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洛阳城里都发生了什么？全城都沸腾了！不对，不止是洛阳，离得近的十几座城池，快马传来的消息，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当地的县令派人来找我拿主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黄巾又窜起来了。”
荀彧任由他抓着，神色依旧平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粮食呢？能不能够支应？”
“够？怎么可能不够！”
张昭松开荀彧，掰着手指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可能光司隶百姓自发筹措的炒麦粉，就特么快能解决前线一两个月的粮草了，这还只是开始，照这个势头下去……”
不会朝廷越打仗越富吧？
那还真是千古奇闻。
荀彧唇角微勾，“如此便好，不过你要切记，需居中平衡调度，万不可让百姓家中断了炊，坏了春耕，此外要做好登记造册。”
将来朝廷富庶了，可以根据统计的人数，以地区为整体，偿还百姓的情。
他做了五年的尚书令，很多事已经有了刘辩的影子。
“这个不是问题。”
张昭一口应下，这些小事哪有接下来他要说的事重要。
他压低声音紧张道：“还有啊，你那告示贴出去才多久，你知道洛阳城周边聚集起来的青壮有多少人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带着颤，“不下二十万，二十万啊！一个个喊着要杀敌，要是全冲进来，咱俩现在估计都被踩成肉饼了。”
很早之前朝廷面对了同样的问题，荀彧至今还记得当初天子的神态。
当时天子一句你怕了？吓的两名九卿当场下跪，就地被免除职位告老还乡。
张昭舔着发干的嘴唇道：“不行，我得赶紧进宫说说这事。”
“天子可能不在宫里。”
“那在哪？”
“校场，明日羽林军就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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