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几日，郑春美的情绪有所好转，不再终日抱着龟大侠遥望桃树发呆。
许是脑海里的橡皮擦又开启强力清除模式了吧，把她近期的那些快乐与痛苦统统归零，又或是把记忆撕成七零八碎的模样。
她又恢复到跟往常一样，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照着房车床头的纸条，追问大海到了吗，什么时候吃上贵刁。
再拿出枕头下的宝贝菜刀，反复擦得锃亮，然后整天围着美食转悠，逮着不足评判，开心得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林识无从判定。
但看着外婆一天天失去鲜活的记忆，心里很不是滋味。
照李褒的劝慰，即使转眼就忘，至少当下她感受到快乐，就足够了。
是啊，活在当下，顺遂她愿，知足常乐。
林识豁然，拾掇好心情，也整顿好行囊，准备带外婆继续南下，去寻找真正的家。
至于李褒，他这些天也还停留在凰月村，一为凑乌饭节的热闹，二来嘛，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当他得知消息时，刚从附近采风归来，还顺道载回了在服务区工作的雷双霜。
“真的不多留两天吗？难得遇上畲乡乌饭节，听说热闹非凡。”李褒劝说。
“是呀，我们这一年一度的乌饭节很盛大，在外乡亲们都尽量赶回来咧，到时可热闹了，你们参加完再走也不迟嘛。”雷双霜也极力推崇。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模样，倒顺溜极了。
林识心里却莫名没那么顺畅，她莞尔婉拒，转身就想上车，似乎急着逃离。
李褒见状，为隐约的猜想而暗喜，他先一步跨上房车，去游说郑春美。
雷双霜也站在车门外，热情地邀请道：“阿婆，阿识姐，你们就留下来呗，我们可以一起捣糍粑、做乌米饭、对歌赛舞，可好玩嘞。”
“据说他们这糍粑还是文化遗产，我们正好能体验一把这传统技艺。”李褒对着郑春美说话，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瞄向林识。
郑春美顿时就心动了，渴望地望向林识。
林识接收到来自李褒的胜利眼神，心里怪别扭，但也只得点头答应。
热情好客的雷双霜邀请他们前去做客，刚到达院子门口，正好遇上了她阿爷雷万霆背着竹篓，要去后山头摘乌稔树叶。
李褒兴致勃勃地提议大伙儿同去，亲身体验每一个环节，才能真正领会畲族乌米饭的魅力。
雷双霜自然满口答应，眼里波动着几分期待。
她兴冲冲地奔去屋里拿了好几个空竹篓，正要分给大家，就见雷万霆眉头一皱。
“来了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干活的道理。”
“可是...”雷双霜想反驳又不敢言。
“没什么可是。”雷万霆固执地吩咐道：“阿霜，带客人去厅里休息。”
“哦...”雷双霜老实应答，正要缩回分竹篓的手，却发现竹篓的另一头被扯住了。
“自己动手做的饭，吃起来更会香，懂啊否？”
郑春美毫不在意现场僵冷的氛围，自顾自拿过竹篓，背在身后，还乐呵呵地问林识：“好看啊否？”
威严了一辈子的雷万霆，当着小辈们的面被“忤逆教育”，不由老脸一沉。
林识连忙道歉，又补充解释：“阿公，我外婆的意思是，我们到您家来已经很给你们添麻烦了，所以也想参与到劳动中，不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雷万霆脸色缓和了几分，但仍固执己见。
“阿公你们常说来了凰月村就是自家人，现在又说我们是客人，这么客气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岂不是生分啦？”李褒笑呵呵地开口。
雷万霆面色一顿，二话不说，拎过雷双霜手里的竹篓，扭头就走。
没走两步，见身后的人杵着不动，不由回头喊道：“站着等太阳下山啊？”
“来了！”雷双霜朝李褒投去崇拜的眼神，开心地追上前。
郑春美也兴致正浓，快步跟上。
李褒特意留慢了两步，好几次想找机会跟林识解释，可她不是蹲身系鞋带，就是转头赏风景，巧妙到就是说不上话。
“李阿哥，你们快点跟上呀。”雷双霜往后朝他们招手，望着李褒提议：“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这样比较快。”
“好啊。”李褒正想借机跟林识她们一队好说话，结果郑春美竟第一时间走到雷万霆身旁，说要跟他一队。
雷万霆老脸微僵，赶忙往一侧挪了两步，一时都忘了拒绝。
林识自然是守着外婆的，所以愿望落空的李褒被欢天喜地的雷双霜拉走了。
他们沿着被人踩出来的泥阶拾级而上，雷万霆带着她们辨认乌稔树叶，认真地采摘。
一路走着摘着，原本精神抖擞的郑春美却频频走神，不是望着雷万霆专注的模样发呆，就是眺望远山迷雾神游。
林识察觉到异常，正疑惑间，眼神扫到郑春美要迈去的前方有个大泥坑。
“外婆，留心！”她边高声提醒，边要伸手去拉。
结果一时不察的郑春美还是踩了个空，下意识往前一抓，前头的雷万霆回头伸手一扶。
“唉哟——”
双双倒地...
林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询问两位老人家有没有伤到哪里，结果压根没人理睬她。
郑春美心有所思，双手环握着雷万霆的胳膊，探究般直盯着他。
雷万霆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放放...放开。”
“阿忠啊？”郑春美忽然眼露欢喜，反而把手环得更紧。
雷万霆当即爬起身，急得欲脱手，想伸手掰又不好意思碰，羞恼直喊：“我老伴晓得了，要气了！”
林识连忙去扶起郑春美，松开她的手，检查确认他们双方都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被动静吸引而来的李褒和雷双霜见他们没事，忍不住偷笑低语。
“你阿奶不是走了很多年了？”
“别看我阿爷平时凶凶的，可是妻管严咧，就我阿嬷能降他。”
趁他俩闲聊的空档，林识向郑春美低声求证：“我外公是叫阿忠吗？”
郑春美思索片刻，一时没能绕过弯来，“你外公谁啊？”
林识耐心解释了人物关系，郑春美才笑着点头，“对对，阿忠是我爱人，你外公。”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没见过外公真人，只在小时候听外婆常常念叨，她那时太小，隔了这么久，记不得什么。
后来长大了些，许是隔了太多年，外婆也鲜少提起了。
连刻骨铭心的爱人，也将在记忆深海里被无情抹去了吗？
林识心口酸涩，不禁问起：“那我外公现在...”
“现在啊...”
郑春美一声嘀咕，回忆间不由恍惚，她那飘忽的眼神掠过青山，落定在雷万霆的脸庞上，欢喜一指：“在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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