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照着，御书房被分为明暗两个部分，泾渭分明。
校哥儿把自己藏在阴暗的那部分，静静看着立在面前的五个人。
大明是个看脸的时代，比如录取进士，品貌就是重要一关。甚至探花这个季军位置，就是以貌取人的。
这是校哥儿第一次为自己选人，职位是贴身的内起居官。
没想到太监里面也有这么多品貌端庄的。
左首一人，一身书卷气。换上衬衣夹克，妥妥的一个大学讲师。校哥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粉笔味儿。他叫刘时敏，三十六岁，入宫十九年了，与王安公公有同一个义父，万历朝大太监陈炬。魏朝说他宫中文笔第一。但，明末宫中第一文人，不是一个叫刘若愚的吗？
右边一人，挺拔英俊，有阅历的少妇杀手那一款。魏朝都算老奶油了，和他相比，估计只能去广场舞会撩老妹儿了。这人叫姜文辅，四十岁。文笔好，刚入宫，没背景。魏朝吞吞吐吐，四下无人的时候，和校哥儿坦诚了，这人其实叫涂文辅，举人出身，原是客么么儿子的老师，央求他带进来的。四十岁的老狼狗还能狠心宫一刀，看来底线不是一般的灵活！
这两人，校哥儿都要了。
落选的三位，品貌就差了一点。脸上有暗麻子的那位，叫李永贞，三十五，原是“奶奶”王皇后的近侍，通读四书五经，熟悉宫廷规则。一张脸消瘦无肉的，叫王体乾，三十二岁，原是尚膳太监，精数算，有决断，清理宫廷出力最多。微胖的叫曹化淳，三十一岁，王安的另一位义子，长于书画。
校哥儿选了端庄博学的两人，王安松了一口气，小皇帝走的还是正道啊。
他也就没在意，校哥儿说了，另三位随身听用，有专事指派。
校哥儿很内向，习惯和内侍们一对一安排任务。王安有心辅助，看到那些专事指派全是寻宫中典籍、找工坊匠人之类的，慢慢不再关注了。
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闷性子，爱摆弄工巧，随他吧。
净军的事，也有了下文。倒也不能全怪王安，而今的净军，只剩下净字了。
正德年间，净军装备齐整，训练严格，真有战斗力，真能上阵杀敌。此后渐渐弛废，也不操练了。而今扫地的、倒夜香的、守皇陵的，都归为净军。
校哥儿让王安把宫里宫外会武艺的，还有二十五岁以下的，都整个清单出来，会武艺的有一千多，年轻人竟然有一万多。大明太监有所少？王安说，估计有十万。小半都在京城，宫里、皇庄、皇店、皇陵、十王府、南海子，全都有。这数据有点恐怖。
这日黄昏，小校场收拾的干干净净，千人林立。当中垫起个大台子，竖着四个大木桩，用大麻绳圈成一个擂台。武太监就在这里比试。
台上的胖大太监，已经久无对手了。这人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上去比试的人，没两下就被扔了下来。远远的看着，校哥儿直皱眉，说好的雨化田呢？东方不败呢？
校哥儿叫过魏朝，耳语了两句。
不一会儿，魏朝端着一个盘子上了台。盘子里银光灿灿。
“陛下有令，今日终胜者，赏银千两，聘为宫中武教头、封六品武官，赐斗牛服”
人群哗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一会儿，那胖大太监就被打下了擂台。这下好看了，画风直接从武林风变成了UFc，南拳北腿，拳拳到肉。原来，宫内还真有深藏不露的。
突然，人群一阵哄笑，新上台者一身火者装束，腰间挂的是块乌木牌---宫中最低级的内侍，才带木牌。
那火者身手非常的快，轻轻一转身，对阵的大汉就被扔下了台。嘭！擂台下尘土飞扬。接下来，陆续登台的，大多也敌不过一个回合，最强的，也就是六七个回合吧。
那洒扫内侍头发斑白，中等身材，但非常精壮，骨架粗大。此刻正跪在地上。
“奴婢董川，今年四十五，万历四十三年入的宫”
“你那里学来的一身武艺？”
这人抬起了头，他长着一张老农面孔，只是双目炯炯有神，声音厚实，不像个太监。
“不敢欺瞒陛下，奴婢本名董若海，原是一名独行刀客，得罪了仇家被追杀，怕连累家人，才净身躲入宫中。”
校哥儿思考了一下，声音冰冷。
“朕的皇宫，竟然混入了江洋大盗？”
……
“不怕朕杀了你？”
“启禀陛下，奴婢以往做的，都是黑吃黑的生计。不曾欺扰良善，没什么案底”
“那，也是欺瞒”
“陛下大兴比试，想必是要用人。奴婢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哦？你想要什么”
“若是有了武将告身，奴婢家人也就不必躲藏了”
“你得罪了什么仇家？”
“西北十三家车行，奴婢杀了他们总都头”
明朝还没有镖局，车行，就是前身。大的车行既租车租人，又提供押运。虽然大商家有自己的看家护院，但重要的货运，都会再聘请车行来押运货物。至于中型商家，更依赖车行了。
西北的车行，尤其彪悍，走的都是边境，蒙古人、山匪、马贼甚至军纪败坏的边军，都可能出手抢劫。
“你劫了他们？”
“不算是，那人自称西北第一刀，奴婢不服，比试的时候砍杀了他，误了车行一单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
“倒卖军械”
“朕会让人查实，你若没说谎，就封你为六品武将，把你家人接到京里”
“董如海叩谢陛下恩典”
数日后锦衣卫传信，确有此人此事。校哥儿任命董如海为净军教头，让他在一千武太监和一万多年轻太监中挑人习武，要求是，练好了，一个能打三四个。
董如海却说，奴婢做不到。原来太监净身后，身体变弱，不太能承受武术练习。如果净身比较晚，身体发育得差不多了再进宫的，还有机会。
他申请到京城内的“无名白”中挑人，无名白，是那些净了身却还在等待入宫的穷苦人家。
校哥儿同意了。
如此半个月，董如海总共也只挑选了三千六百多人。校哥儿吩咐他，先大鱼大肉把这些人身体养好，然后操练起来。
天下无敌的马木留克，看来只是传说。校哥儿叹息着。
他没有灰心，回头又把宫内文化考试给搞了起来。
这一回，太监宫女都可以参加。
不问不知道，宫女总数也有九千人。校哥儿搞不懂，皇家就几十口人，哪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真相恐怕是，太监在服务太监。
文化测试为语文数学，校哥儿没用刘时敏的文言文试卷，让涂文辅照他的意思出了新题。
语文题为一加一。一篇作文叫《我的理想》，白话文写作即可。加分题自选，策论，四书五经，诗歌都可以。
数学考三样，简单的加减乘除，珠算，还有带点难度的应用题。
这一番大折腾，自然惊动了宫外。但校哥儿先让王安通知了三位阁老。朕不想，今后还要劳烦阁老们动手破门，所以宫中要筛选一些忠君之人了。
然后，校哥儿没等到劝谏，却等到了弹劾。
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口水战，骂的竟然是他本人。
“新君御极，首导以违忤先皇，不尊庶母，通国痛心。昔孝宗不问昭德，先皇优遇郑妃，何不辅上取法？且先皇弥留，面以选侍谕诸臣，而玉体未寒，爱妾受凌，忝为臣子，夫独何心。”
是弹劾他没按先帝遗嘱，将庶母李选侍册封为皇太贵妃的。这位御史贾继春，是太没眼色还是太有眼色了？若是弹劾到皇帝认错，可就一举成名了。
校哥儿没理会，他的时代，不想玩口水仗这种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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