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我一生之中最难过的一天。
龙族圣城的巨大的神殿大厅里,挤满了人。硝烟从残破的窗棂渗入,混着尘灰,在斜照的光柱中缓慢翻滚。空气里是焦土味、汗味,还有隐约的血腥。老妇人攥着褪色的布包,孩童紧拽母亲的衣角,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四顾,也有人只是静坐,目光空洞。
殿墙上贴满了寻人的名单,纸页层层叠叠。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握着一卷长长的纸,声音干涩地向身边人解释:“这是我弟弟……这是他儿子。这是我妹妹,她还有两个孩子。这是我儿子,还没成家。”他顿了顿,
“他们都失踪了。许是战死了,许是……在魔族的牢里。”
殿堂嘈杂混乱,只有一个枯瘦的老卫兵拄着长枪,瘸腿立在远处阴影里,如同早已风干的雕塑。
我安静地坐在巨大的金色王座上,已经一天一夜。神殿穹顶有一道巨大的裂痕,一道血红的夕光正从那里劈下来,不偏不倚,将我笼罩其中。
边上站着一个白胡子老人,穿着一身紫色的战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
他是龙祖,刚从战场回来。身上沾满了战火和鲜血的味道。
“子不语,你的父母皆已战死,你便是龙族之王。”龙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我的耳中。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对我说话。
“去告诉他们,”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殿下拥挤的人群,“今天,所有人必须离开龙都。”
他的声音里没有命令的激昂,只有疲惫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惶然看向四周,远处已隐隐传来魔族大军沉重的脚步声与嘶哑的喊杀,像闷雷贴着地面滚来。
龙祖猛地一把将我拉起,面向满殿惶然的面孔,提声道:
“奉龙族之王之命,今日起,所有人撤离圣城。”
殿内陡然死寂。
半晌,才有人颤声问:“我们……能去哪?”
“不知道。”
龙祖不再多言,攥紧我的手腕,疾步从后门离开大殿。
他将我塞进一辆堆满杂物的破旧马车,车内仅剩一角空隙。我蜷身挤入,随后又有几个年幼的孩子默默挤进来,缩在我身旁。
龙祖留下来抵挡追兵,为我们断后,他附身与我道别,他没说在哪里汇合,他说:
“故里不散,吾王所在,永为圣城。”
风有来处,云有归帆,可逃亡却没有方向。
车子在崎岖的路上颠簸了一整夜,像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黑暗中没有火把,只有车轮轧过碎石的声响,与远方不曾停息的、隐隐的杀声。
……
马车摇晃中,我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温热的眼皮,忽然一阵恍惚。
我好像还记得……
在地牢里,金乌拉开神弓,向我射出那两支金箭。若不是彼时正被【九阳炼魔阵】困住,并不断抽去灵力,她绝伤不到我。
箭锋贯目,剧痛如烙铁直刺神魂,随即一切没入彻底的黑暗。
再醒来时,我竟成了子不语。
万幸,至少还是男儿身。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逃亡,直到马车终于停在一片贫瘠而辽阔的荒原山谷中。
我也逐渐看清了当前的局势,魔族大军攻破神界之门后,战火已延烧百年。而今神界正是四分五裂,神族并起,动荡不堪的乱世。
神界辽阔,魔族虽屡战屡胜,却终难一口鲸吞。
除去魔族所踞之地,尚有神族建立的十国并立,各据一方。
我们龙族的圣城,刚刚沦陷。此刻,我们正在逃亡的路上。
我虽被称作龙族之王,麾下却仅剩二十余众,且多是老弱妇孺。其余的龙族,大多早已臣服于更强大的神族麾下,毕竟大战当前,唯有依附强者,方能苟全性命。
神魔之战的残酷,与凡间战场并无二致,被砍一刀就残,被砍两刀就倒。
要是幸运的被砍中要害,便是神魂俱灭,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战争极其残酷,一次失败就可能导致全军覆没,所以我们在战争中走的每一步都要非常非常小心。
即便如此艰难,我依然要在这绝境中,自立为王,让龙族再次伟大。
魔族入侵之后,发行了货币,魔族的艺术就是发明了钱币。当金钱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神族丑恶的一面便展现了出来。
想活下去,先得搞到钱。
曾有一个问题长久缠绕着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这个世界把我当个人看。
如今的我狼狈不堪,穷得叮当响,没人瞧得上我们这些老幼的残兵败旅,缺衣少食,交不起过路费,许多大城都不准我们进入。
所以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钱,他们就会高看我一眼。
在高山深处,我们寻得一座以打造神兵为业的小村。
在这里,我们跌跌撞撞地,挖到了第一桶金。
我取出龙族仅存的一千二百积蓄,买下十柄神剑,转身赶往最近的集市,一共卖了两千一百块。从此我便奔走各地,倒卖神兵。
原以为能一帆风顺,却遭遇强盗,魔族攻入神界后,大城之外的旷野里,盗匪横行,他们或许是曾抵御魔族的残兵,也可能是失了家园的游神。
坏了,该不会是要劫我的货吧?
还好,他们只收了五百过路费。原来强盗也懂细水长流的道理。
现在我手上无兵。
等有了兵将,什么土匪、强盗,通通人头挂上旗杆。
我可是要称霸神界的龙族之王。
几经周转,我终于攒足一万。我们在密林间筑起屋舍,建起村落,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我在集市招揽了二十余名战场上流落的神族散兵。
来,既然有了刀剑,就让你们瞧瞧,谁才是这荒野里真正的“强盗”。
从此路上见匪就追,追上便杀,杀完即抢,荡平村落周围的强盗后,我便意识到不对,强盗身上那点油水,终究太少。这样来钱太慢。
想成大事,终究得和真正强大的神族打交道。
这乱世之中,他们只认血脉与旗帜。
似我这般出身没落的龙族,纵然攒得千金,也不过是权贵砧板上的鱼肉。
为夺我们手中财物,他们甚至无须罪名。
可若我身后立着一座靠山,纵使恶行昭彰,也无人敢多置一词。
我听说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便可获得封地和声望,所以我独自离开村落去参军。
我投奔了神族联盟南方的一个小国。因年岁尚幼,并未被直接派往战场。
参军后的第一桩差事,便是跟随一名长官,与一群半大少年同去附近村庄征粮。
村民看上去很穷苦,青壮年都被送上战场了,只有老人妇女和儿童。
但我新兵上任三把火,长官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挨家挨户给他们抢的一点都不剩。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女人掩面痛哭。
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
可军令如山,我还是硬着心肠把她家中最后一点粮食也抄走了。只是在转身离开时,我从自己怀中摸出一百块钱,那是我仅有的积蓄,悄悄丢在了她家门槛边。
回到队伍,我本以为会因“果断能干”得到半句夸赞,长官却啐了一口:
“就这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
他斜睨着我,冷笑道:“龙族逃出来的小崽子,果然和你那战死的爹娘一样没用。”
他骂我便罢了。
可他竟提我父母,辱我龙族。
在另一条街上,我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他家中早已四壁空空,无粮可征,三个儿子都被拉上了战场,如今生死不明。
而我的长官,正举着火把,要烧了他仅剩的这间破屋。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绷断了。
魔族入侵,践踏河山。
可如今欺凌弱小、四处抢掠,却是我们神族。
强盗还知道细水长流,不全抢光。我们连强盗都不如,一点活路不给他们留。
我若继续与这般东西为伍,与牲口何异?
封地和声望我不要了,我要用我手中的长剑,捅烂这世态炎凉神界。
我将长官打倒在地,把抢来的粮食财物一一归还村民。
我拍着胸口对他们说: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敢动你们一粒米。”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衣着稍显整齐的老者,似是村长。
他开口便骂:“恶棍!你扰乱此地秩序,还敢在此逞英雄,赔钱!”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我难以按捺心中的愤怒,上去扇了他一记耳光。
老头一愣,转身便要去报官。我说:“去吧。若律法不站在我这边……”
我望向这片刚刚被我“救下”的村落,一字字道:
“我便把这里,烧个干净。”
律法没站在我这边,我被抓去游街示众,还要罚我钱,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在再次上演。
一根粗糙的麻绳紧紧勒进我的脖颈,将我与强盗、窃贼和凶杀犯串成一串。
士兵在前头牵着,我们在尘土中踉跄缓行。人们向我们投来石块与泥块,骂声混杂着嗤笑。
我没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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