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品市场开张以后，首先涌来的就是外地来的打工妹。
大部分都是十三四岁年纪，正是爱俏的时候。
小商品市场里，有卖衣服的，有卖鞋子的。
不远的杭州开了服装批发市场，市场里的小老板每天早上三四点去进货，回来再开张，很多服装当天就能卖完，可见那些小姑娘们的购买力。
不仅仅是服装卖的好，小零食也卖的好。
本地人节约惯了，他们无法想象，不年不节的，会有人拿那么多钱去买零食吃！本地小姑娘，哪个要是说嘴馋了想去买颗糖吃，只怕巴掌就下来了。吃吃吃，你是不是得了痨病了，天天就想着吃。
在他们看来，吃饭菜以外的东西，都是得了痨病了。只有快死的病人才配吃花钱买来的零食罐头。
瓜子花生甘蔗是过年的三件套，还有本地水果大量上市的时候，或者家里有病人了，各路亲戚来探望，他们才会有机会吃一些。
所以小商品市场卖瓜子花生的老板傻眼了。
傻眼的同时又高兴疯了。
小地方没什么零食，杭州还没有吗？
各种花式零食也开始进入青镇。
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上有了工资，那还不是可劲花？
村里人都传开了，那些外地人，是真是舍得花钱啊！
衣服每个月都要买，零食每天都要吃。说完了，还奇怪：“她们回家不会被打死吗？花这么多钱？”
李小芳甚至叮嘱张红英：“乖女，你不要跟那些外地人学坏。挣点钱都花了，老来要吃苦的。
你挣的钱都给我，我帮你存着。”
张红英点头：“嗯嗯，我知道唻，姆妈。年纪轻做的动活，要多做点多攒点。
等到老了，谁也靠不上时，好拿出来养老用。
儿子不养爷，孙子吃爹爹，那都是老古话。
上次我们看的那个电影《墙头鬼》，里面不就是有个老头，干不动活了。儿媳妇就给他一碗薄粥汤喝。他去跟儿媳妇理论，儿媳妇把薄粥汤倒在地上，一共就三粒米。
我一定要多攒点钱，不能指望别人给我养老。”
张红英诚恳的阴阳怪气：所以你们也要自己留钱养老，不要指望我，更不要指望张红星。
李小芳没听出来。她虽然嘴上说要多挣钱，多留点，省得老了吃苦。但是她一心认为，自己的儿子，必定是孝顺的。
至于墙头鬼，其实是吝啬鬼。不过村里人不识字，稍微识字的，只认识啬是墙的半边，就自顾自把这电影叫做墙头鬼。
这电影村里放过几次，大家都喜欢看。张红英借电影劝人，一点用都没有。
李小芳突然又道：“今天有人来讨帖子了。”
讨帖子是一种说法。听说以前女孩子生下来，会写一张庚帖。谁家有意提亲的时候，就去讨庚帖。这是男方表示自己有意的开始。
女方如果也看得上男方的条件，就会把八字给媒人，让人家去合八字。
不过张红英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人来讨帖子只是表示有人来提亲了。
张红英直皱眉头：“姆妈，我还小呢？”
李小芳却道：“小什么？一点不小。
十六岁开始对亲，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看上的。
总要一起逛几次街，买几次衣服，才能差不多。
定完亲，也要他来干几年活，送几次节礼，才好熟悉起来。
你将来嫁过去，也不用担心没话讲。”
张红英不吱声了。
这上面她没有发言权的。李小芳一定会精挑细选，找一个对张家最有利的。
虽然现在有少数人是自由恋爱的，但是如果被李小芳知道自己自由恋爱了，一定会打自己一顿，打到服服帖帖。
张红英觉得自己这代人挺倒霉的。年轻时候，不管自己乐不乐意，那是一定会被摁住嫁给条件最好的那个。
这边倒是不作兴吃掉彩礼，男方给多少彩礼，女方不仅仅要返还彩礼，还要给嫁妆。只有极少数穷的活不下去的人家，才会吃掉彩礼。
但是如果找个条件好的夫家，以后可以源源不断的往娘家搬东西。
什么兄弟结婚，侄子侄女结婚，姑姑姑父那都是上宾，要出大力的。
而等到她们年纪大了，孩子要不要结婚，她是问都不能问一句的。问一下就很不耐烦。
尤其是张宇昊，她跟沈永健生的那小子，脾气像他爸一样蔫，成天不吭声。问话从来不搭理的。问急了就吼一嗓子。
张红英当然不想被这么嫁人了。
但是她没文化，一个人也不敢往外跑。
听说外面有人贩子，路上还有经常抢劫的。
张红英自己村里也有人贩子，隔三差五从外面带好几个姑娘回来，给老光棍挑。
张红英看见过好几次，几个男人带着七八个女孩，在村里走来走去，去每个光棍家给相看。
一个女孩，大概要一两千“彩礼”。
有些女孩是从四川来的，有些是湖南来的。
有些是已婚的，有些是未婚的。
张红英记得最后一次看到那么多外地女孩，已经是93年了。
后面再没有看见，主要是因为本地老光棍已经五十多了，没有再找对象的需求。
而随着经济发展，外来打工妹大批量过来，又绝大部分都嫁在了本地。
张红英在丝厂打工的时候，厂里一个工人就是婆家人花钱买来的。别人问起她在外地的情况，她都是笑笑。
沈建珍的妈妈吴小红也是外地来的。但是没花钱。
听说那会外地吃不上饭，有亲戚能帮忙介绍，嫁到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沈建珍的外公外婆还求人把吴小红嫁过来。不仅仅嫁过来了，还老远八里的陪嫁了一个大衣柜。
张红英想想那些女孩就觉得可怜，被人带着，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像货物一样被人挑选。
而其中一个，年龄甚至才十七岁，相看的老光棍，却有四十多岁！
最后老光棍不同意，说是我做她爷都可以了，最后娶的个本地的寡妇。
如果老光棍能同意，那个小姑娘就要被迫嫁给比自己爸爸还要大几岁的老光棍了。
张红英觉得自己如果出去，肯定也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一不小心就被当成货物卖来卖去。
但是在本地，就是被李小芳卖。
所以张红英把自己逃脱的希望，放在沈建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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