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奶油已经相伴多年，或许万物有灵，挚友的离世对奶油来说一直是个不小的打击。
再加上它本来也上了年纪，在长期的郁郁寡欢之下，不到两年便去了喵星。
或许是因为先前已经经历过的离世，这一次，一家人都变得坦然了许多。但内心的空洞，却远非时间的流逝所能轻易填补。
江云礼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奶油生前最爱的那个已经磨得发亮的铃铛，微微晃动，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清脆悦耳的声响伴随着奶油轻快的步伐，在家中的每个角落肆意跳跃。
那些曾共同度过的午后阳光，如今却成了记忆中最温柔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
江云礼和陆勉在和奶油相继离世后就再也没有养过其它宠物，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的相遇和别离，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家中空置的猫爬架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书架上那本记录着与奶油日常点滴的相册更是被小心翼翼地翻阅过无数遍。
在接连失去一猫一狗后，偌大的家中彻底变得冷清起来，晚上还好，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一家人过得倒也其乐融融。
但就是白天，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剩两位孤独的老人相依为命。
即便他们不说，家里的小辈还是懂得他们心底的孤寂，没过多久便又带了一只跟长得很像的萨摩耶回来。
江云礼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这只与极为相似的小萨摩耶，心中五味杂陈。
他试图在心底筑起一道防线，以防自己再次陷入失去爱宠的痛苦深渊。然而，那双充满信任的眸子，却能穿透一切防备，直击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在孩子们的坚持下，他还是接纳了这个特殊的新成员，它仍然被赋予了一个很甜蜜的名字——奶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奶糖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它活泼好动，平时总爱在客厅里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那无忧无虑的模样渐渐驱散了家中的沉闷，给这个沉寂已久的小家带来了久违的生机与活力。
原本一切都在照旧发展，直到那日，年长的男人再也没能从床上起身……
时隔数年，陆勉又再一次陪着爱人住进了医院，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底气。
“小勉，你老实跟我说，我究竟还有多长时间？”
“……江先生这是又想到哪儿去了啊？没这么严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小勉，我的身子什么样我清楚，我能感觉出来，这次发病……与之前不一样，你不用瞒我”
听到这话，陆勉整个人强撑的冷静瞬间瓦解，根本不敢直视年长者深邃的目光，只得慌乱地转过身去，过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我不瞒你，医生说，那场手术你非做不可了……
可是，以你现在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那个手术的成功率……已经不到四成”
“那，如果不做手术，我还有多久？”
“………”
“小勉，告诉我，如果不做手术，我……还能活多久？”
“情况好的话，最多……最多两年”
“只有两年吗？我觉得，这有点少了……”
话音刚落，空空荡荡的病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在此刻听来，竟也带着几分凄凉与哀婉。
江云礼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追忆着逝去的岁月，又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做最后的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睁眼，眼神中多了几分释然
“小勉，我想好了，手术还是要做的。哪怕成功率再低，我也要搏一搏。至少，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原本这也是年长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却不曾料到，陆勉在听到这话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小勉，我是认真的”
“好，那我告诉你，我也是认真的，你就当我是个懦夫好了，我就是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
两年怎么了，两年……两年的时间也挺多的，我可以接受你两年后药石无医，但我不敢承受你现在手术失败的结果，我会疯的！”
陆勉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痛楚。
他虽然一直低着头，但那双紧握成拳的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恐惧。
江云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了大半生的男人，心中思绪翻滚。他有些费力地伸出手，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力道将那双紧握的拳头松开。
陆勉感受到江云礼温热而略显颤抖的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拳头上，那微弱的温度仿佛沿着全身的经脉直抵心脏。
“小勉，抬起头来，看着我，让我看到你眼中的一切，好吗？”
陆勉闻言身形猛地一颤，终是抵不过眼前之人那道虽然虚弱却依旧温柔的目光。
“小勉，漫长的人生总有不期而遇的别离，我们无法逃避。但我能选择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不留遗憾。
如果这次我真的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那也是我的命数，我会坦然接受，至少我已经努力过了……”
说到这里，年长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期许，更有对陆勉深沉的爱意。
陆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满眼绝望地看着这个正准备“从容赴死”的爱人。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滞，让他能永远留住这份磅礴的爱意……
许久之后，陆勉的眼眶终于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而下，打湿了衣襟。
“可是，我……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冒这个险啊？！！！！”
“小勉，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押上全部的身家去搏一个可能。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因为我……舍不得你。
而且，我相信现代医学，我也相信奇迹。或许，这次手术就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让我有机会继续陪你走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所以，我愿意用我仅剩的两年，去赌这个奇迹的发生……”
“不，我不要你赌，赌输的代价太大了，我们负担不起的！”
江云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小勉，人生于世，谁不是在赌？我们在赌每一天的阳光会否如常升起，赌每一次的努力能否开花结果。
而今，我只不过是将赌注押得更大了些，用我余生的筹码，去换取与你更多的相守时光，这个代价于我而言，是值得的……”
陆勉的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他知道江云礼的脾气，一旦决定什么便再难更改，这份百折不回的执着也正是他多年来一直崇拜他的原因之一。
只是在当下，他却不知该用何种言语去回应这样一份近乎偏执的执着。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和自己年长的爱人走得更远，可是，如今的他，又该如何坦然应对那高达六成的失败概率呢？
此时此刻，陆勉的心仿佛被千斤重的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隐隐的痛楚。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年长者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藏着无尽的星河，显得既遥远又亲近。
他试图从那片星光中寻找到一丝动摇的痕迹，却最终只能看到那一往无前的决绝。
“可以……可以让我去冷静一下吗？”
“好，去吧，只是记得，要早些回来，我……我想多看看你……”
“好，我早去早回”
话音未落，陆勉便慌乱地逃出病房，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从爱人的身前逃开……
他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日夜，那些与江云礼共度的时光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旋转，每一帧都是温暖而鲜明的记忆。
陆勉孤身一人走到医院的天台，神情恍惚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直到一抹斜阳洒在他的肩头，这才迈着稳健的步子再次回到病房。
当他推开病房门的一刻，只见自家爱人无力地倾倒在病床的一侧，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
过了许久，病床上的男人微微睁眼，目光中带着些许歉意。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我就是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但是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想着再等等，结果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没事，是我回来晚了，你累了就睡吧，我在呢”
“不要，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对上年长者那道炽热的目光，陆勉的心再次被紧紧攥住，他轻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好，我这就告诉你我的答案，如果接受手术是你最后的选择，那我愿意……陪你一起去赌。
我确实害怕手术失败，但我更怕你在追求奇迹的路上孤单无助。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比任何医学上的奇迹都要珍贵千倍万倍。
我愿意陪你去赌那不到四成的概率，不是因为你需要赌，而是因为……我相信你，也相信爱。
所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我也希望你能为了我们的约定坚持下去，一定要答应我，这场手术，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好，我答应你，只求生，不求死……”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决绝与悲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在默默共鸣。
尽管它们速度不一，频率不一，但却始终紧紧相依，如同夜空中最亮的双子星，即便宇宙浩瀚无垠，也阻挡不了它们相互守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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