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老大身后，小豆子留在了那黑漆漆的屋子里。那屋子不同于一般房屋，原先的窗户已被茅草堵上，屋门紧闭，缝隙处透进一丝光亮。白日里，屋内也如黑夜般昏暗。
小豆子看不见许瞎子的面容，只能看到不远处躺在那里的一个身子的轮廓，及那身子里发出的沙哑中带着一丝尖利的怪声。
“哼哼，我也有徒弟了。”许瞎子喃喃自语。
小豆子只呆呆地站着，浑身的不自在。
“知道你，吃不了山上的饭，便想着学我这手艺，那就慢慢学吧，可有一点，你在这里学了什么，不能到外面说上半句，若是嘴快话多，我可就不要你这徒弟了。”
许瞎子说这话时，从藤椅上慢慢挺起身子，向小豆子所站的位置探出身子，半张脸正被透进屋子的那一丝光亮映着，那一双没有瞳仁的白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心里突突乱跳，嘴里诺诺地道：“我不多话，我本就不多话。”
“哼哼，我就是知道你这点，才收你的，行了，别傻站着了，那墙角地上有个草垫子，你今后便在那上面睡，现在是大白天，你先把院里那水缸挑满吧，不要走前门，从屋后上山，走个百十步，拐个山弯便有一处流水。”
许瞎子说着，又仰躺回藤椅中去了。
小豆子出了屋门，被外面的光亮晃得眼睛一阵不适。
见那院里的水缸边扔着一个木桶，便过去提了。低头见那水缸里有少半缸浑水。心中念道：“我这师傅眼睛瞎了，竟然还能上山提水，确是有些能耐。”
自此，小豆子便在许瞎子家里住下，每日里便是挑水、砍柴、烧饭、洗衣等一应家务。也不时上山去摘些山果子，至于手艺，倒是常看那许瞎子给猎户们送来的猎物剥皮拆骨，看师傅做来容易，却并不曾习得半分。
小豆子勤恳，心里抱定了既然父亲说了要跟着许瞎子学手艺，便要听师傅安排，不能多问。
许瞎子平素并不与小豆子多说话，只是指使小豆子干活儿，至于学手艺，却从不提起。
如此，两人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两个月，倒也相处平静。
不觉时近中秋，天气慢慢转凉了。猎户们送来的猎物也日渐少了。
许瞎子得了空闲，白日里便大多躺在藤椅上打盹。日常杂事便全交予小豆子去做。
那一日，小豆子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闹腾了一天，晚饭也没吃，许瞎子弄了些草药让小豆子服食，小豆子放到嘴里嚼了嚼，只觉苦涩难咽，强硬咽下，便饿着肚子，早早躺去那草垫子上睡去。
睡至半夜，又觉腹痛难忍，便摸黑爬起来去院里的茅厕。
那夜，明月高悬，院子里倒是撒银般亮堂。
从茅厕出来，小豆子仰头看看那明月，深吸了两口清新夜风，心里不愿便就回那阴暗逼仄的小屋。
小豆子穿过草屋一旁那干枝院墙中间的一道平素出入的窄门，走去茅屋后面，沿着每日里挑水的山道上去。
临近流水处，有一棵高大老槐树。小豆子手脚并用，三两下便爬了上去，找根粗大枝桠靠着，再抬眼看那山中明月，仿佛竟近了一些。
一时，树木花草的气息冲鼻而来，这些时日的气闷一扫而空。如此愣了半晌，忽地想起家里的母亲和哥哥，心里一阵难过。
（二）
肚子一阵咕噜噜地响，颇有些肚饿，心中想着不如上山去摘些果子果腹。
正当小豆子目视明月，思念家人，盘算上山摘野果子解饿的当口，忽觉眼睛一花，定睛细看，只见近旁山路上一个黑影从山上下来，行动迅疾，直朝许瞎子的小屋奔去。
小豆子心里一惊，透过槐树叶子朝那黑影望去，只觉这背影很是熟悉。
心中忽地一颤，那身影竟然正是那许瞎子。
许瞎子动作敏捷如脱兔般，若不是相熟，真与白日里那盈盈老态的瞎眼人对应不上。
“方才起来去茅厕，也没留心那屋内炕上是否有人，哪知这许瞎子竟然会在夜里上山。”心念至此，更是心惊，“看他动作，哪里像个眼瞎之人，难不成他始终是在装瞎，非但装瞎，还是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么？”
心想到此，眼里浮现许瞎子那一双阴森森的白眼珠子，心里“怦怦”乱跳，手上不稳，差点儿从树上跌下。
小豆子两手紧紧把住树丫，透过树叶，再看那身影。
那许瞎子手里提着两只野兔，行至茅屋近前，手上使力，将手中所提之物扔到屋顶上。
小豆子心里念道：“原来那些院中晾晒的干肉并非都是猎户们所送，这许瞎子也会自己上山猎食。”
再看那许瞎子，已经从草屋边上那仅容一人而过的缝隙窄门处进到了院子中。
小豆子心中惊诧，更是好奇，从树上下来，循路悄悄回到草屋近处，藏身在一棵树后，从窄门处看向院内。
许瞎子并未进屋，立在院中，抬头面对空中明月，静立片刻，忽地两手平举，化掌为拳，进而身随拳动打出一套拳法来。
小豆子瞪大眼睛细看，心中更是惊讶万分。
这许瞎子动作越来越快，初始还看得清身法，几个招式过后，只见一个身形在那月下来回晃动，那手上的招式便看不清楚了。
许是被眼前这意外一幕惊得失神，又或是太过关注许瞎子的动作，小豆子忘了脚下山石路窄，忽地脚下一绊，嘴里轻声“唉”了一声，心里一惊，忙缩身躲在一块山石后面。
那声音虽轻，静夜中已被许瞎子听到。他动作一滞，耳中辨别方向，忽地一个腾身朝小豆子所藏之处扑来。
小豆子闭眼低头，紧缩着身子，心中暗念：“山神爷爷保佑，令他不会发觉我。”
心中如此念着，悄悄睁开紧闭的双眼，见一个黑影将自己身体遮住。
心中惊骇，抬头看时，却正与那许瞎子低头瞪视着他的双眼相对，只是原本那一双白眼珠子已经不见，两只骇人的黑眼如两把利刃直对着他，仿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夜晚出来捕食的野兽。
许瞎子见是小豆子，并不惊讶，嘴里念一句：“好徒弟，不好好睡觉，大半夜的出来看些不该看的，真正该打。”
嘴里说着，抬手一掌朝小豆子头顶拍下。小豆子早已愣住，呆呆地看那一掌落下。
许瞎子一掌打至半途，忽地定住，两眼骨碌碌的转动，心中转念，收回那一掌，单手提起小豆子，快步穿过藤墙缝隙，走至茅屋院中。
小豆子已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在这许瞎子手中竟如一小童般，可见这许瞎子手上力道之大。
许瞎子将小豆子摔在地上，一脚踩住前胸，并不使力，蹲下身子看着小豆子道：“好徒弟，你只需听师傅的话，师傅今夜便不杀你。”
小豆子眼睛盯着许瞎子，并不答话。
“今夜你所看到的，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即便是自己的家人也不要说起，你若能应我，我便留你一命。”许瞎子眼睛看着小豆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小豆子看着许瞎子，仍不答话。
“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却并未教你本事，自今日之后，师傅我便将一身好本事传授给你，怎样，你可听话么？”
小豆子深吸了一口大气，嘴里应了声：“师傅，我不会说出的。”
许瞎子两个闪着光亮的黑色瞳仁盯着小豆子，忽地撇嘴笑了笑，点点头，眼睛一眨，又转而生成了那一对白森森的瞎眼。
夜风吹拂，小豆子身上不住地颤抖，不知何时，身上那一身单薄的衣裤已经被汗水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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