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沉默了许久。
林望回所说的那个世界太过惊世骇俗，将陆成意听的头脑发昏，迟迟难以理清思绪。
没有皇帝。
权力下放。
开民智。
……
这一切都远超陆成意的想象。在他从前的想法里，林望回可能最多就是取而代之，却万万想不到这人最终的目的是开如此前所未有之先河。
但转而细想，他又惊恐的发现林望回是真的做得到。
林望回靠着研究院与相关的产业掌控着昌平一大半的经济命脉，钱粮富足，又有前霆云军在手，朝野内外也对皇权不满已久，更别说除了陆氏皇族，天下怕是没人会愿意头上再有皇帝压迫。
而在可操作性上，陆成意也悚然发现，百年前的林游与林时明就已经为他铺好了路。那些许多人难以理解缘由、叫人总觉得有些别扭的律法，再换上林望回所说的这个壳子以后，竟然变得如此契合有效。
在计划中，林望回甚至不需要重整朝政，只要将那本林游留下的与君书后半册整备印发，就完全足够改变吏治。可以说，这一场变革下来，除了没了皇帝，都不会引起多大动荡。
天时、地利、人和。
陆家自以为掌控天下二百余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做了林家的棋子。林家借着陆家的统治维护天下稳定，逐渐改变千年历史中的许多旧规则，最后量变积累两个世纪，终于在林望回这里发生质变。
想到这里，陆成意都要呵呵了。
感情这么多年，全是给林家做了嫁衣。
玛德一家子狐狸！享受帝王信任，不用像皇帝一样操碎了心，却依旧身居高位。家族内多少代和平安定更替不说，还从陆家捞媳妇、捞太子，可谓便宜占尽。中途唯一一次陆家从林家骗了个林时明出来，还修改律法为后世铺垫。
一家子什么人呐！
绝了。
可即便如此，陆成意还是难以置信。林家图啥？别人谋划个一两个月的目的都是想得到点利益，林家就为了彻底废掉皇帝？陆成意依旧不愿相信有人会放着天下之主的位置不坐，转而想方设法废黜帝制？
这么大公无私？
陆成意憋不住又问了一句：“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你真的不想做皇帝？”
正自娱自乐，往嘴里放糕点的林望回忙里偷闲瞥了他一眼，勉强给面子回答：“两百余年，林家自始至终都只是见苍生悲苦，愿为天下寻出路。”
是啊。
昌平推翻前朝而立，最初不就是为了给天下人一条活路吗？
陆成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良久，他声色沉沉，“陆家世代传承，同样初心不改。”
拿得起，放得下。
果然，这才是在林游与君书的影响下教育出来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君王。
林望回轻笑出声。
“好。楚王殿下既有如此志气，你我必定能给世界新生。”
跨越百年时光，林家与陆家将再度携手，改换天地。
一同曾经模样。
*
三月后。
先帝嫡长子陆成意忽然临朝，在众臣的支持下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平武帝残害忠良、压迫百姓、天命不佑，难行帝王之职，故废皇帝位。原太子陆行舟同废为庶人，幽禁终生。
林家林景杓重回朝堂辅佐朝政，虽未恢复霆云军建制，却兼任兵部尚书，整顿天下兵马，稳定全国动荡。
三日后，十月初一，陆成意登基为帝。
众望所归。
一切好似都在恢复正常。
只是不少心思机敏的大臣却发现，新帝与林家好像在默契的配合，重新将朝野上下的官员进行洗牌，从而达成一些神秘的目的，而且他们似乎还并未遮掩，就像新帝登基一个多月，眼见着没几天就是新年，却迟迟未宣下明旨，定下年号。
其中定然有问题。
不少人甚至在琢磨这新帝是不是林家为了不背上谋朝篡位的名声，刻意推出来的一个傀儡。
直到第二年四月。
春暖花开，持续多年的动荡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平息。
今年的祭祖大典近在眼前。
四月初四，细雨蒙蒙，新帝携众臣于奉先殿祭告先祖。
陆成意为陆家历代祖宗牌位虔诚的进了三炷香，然后退回原位。
太监魏晋扯着嗓子宣告祭典的顺利结束。
“退——”
众臣心下松了松，等着皇帝开口叫他们离开。
只是陆成意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魏晋与礼部的官员试探着上前询问了两句，可陆成意依旧紧紧的盯着面前牌位，一言不发。
众人逐渐疑惑起来，心思开始浮动。
有想法大胆的，已经开始胡乱猜测。怎么着，这是陛下受不了林家钳制，准备在祖宗面前哭一场，好逼林家退让？
可这牌位里还有林家出身的那位男皇后的呢！听说这男皇后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想来在地下也能将陆家这些皇帝的魂按着打，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陛下哭了有用吗？
啧啧啧，有好戏看了。
正当此时，前面沉默了许久陆成意也终于开了口。
“两百年前陆氏与林氏为天下计，揭竿而起。昌平开国二百余年，我陆氏皇族也算尽心竭力为天下安定。”
众臣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还是都配合着下跪接话，“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拜服。”
一众匍匐的身形中，只有林望回依旧站立不动。
陆成意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一眼。
“此心如今也未改。”
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但奉先殿内依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等着陆成意接下来的话。
“现在时机成熟，也该放下了。”
陆成意放眼看着门外的天。
细雨已停，云开雾散。
“众臣听命。”
“臣在”
“帝王本为民而生。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已有安身立命之本。为顺应天理，于今日起，朕退皇帝位，废皇权制。此后，天下再无帝王。”
奉先殿内瞬时一片轰然。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所有顾忌大可直言，臣等愿为陛下死战！”
“还请陛下收回圣旨！”
……
一片嘈杂之中，陆成意抬了抬手，叫众臣安静下来。
“这道旨意是朕深思熟虑之后的，并无其他胁迫。此乃昌平最后一道圣旨。来自天下人的权力，是时候还给天下人了。”
*
昌平第二百一十四年，四月初四，昌平最后一任皇帝宣告退位。
朝政权力分散于各部，由陆成意暂代首位，宣布三年后公开推举新首领。此后，最高权位不再世袭，封建礼制一一废除。
新的时代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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