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乞丐出狱后，把殷随领着饥民闹事和在狱中生病的情形编成故事四处演说。
他先用馒头吸引饥民，饥民去抢他的馒头，抢的人多了，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是谷神赐我的馒头你也敢抢!不怕谷神动怒吗？”
人家笑他疯了，乞丐说:“你笑我疯了，我笑你有眼不识谷神，你可知那日领着你们去官府闹事的后生是何人？你们都骂他，却不知，他是谷神转世，是来渡你们过难关的。”
别人不信，他作出很急的样子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说:“我偷东西被关进监牢，就住在那后生隔壁。有天夜里我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看见那后生身穿五彩霞裳，坐在破席上打坐，身上冒着金光。他一挥手，我就轻飘飘地站了起来，他对我说:‘我乃司谷神星’掌管人间五谷。皇天上帝见人间有难，遂令我托生凡体来人世历劫，渡黎明百姓过饥馑之年。”
抢馒头的饥民听得有几分信了，后悔吃了抢来的馒头。
见过殷随的人回忆起他那日的模样，说道:“我早说那后生看上去不同于我等，你们看他非僧非俗，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的胆量，绝非凡尘之人，这乞丐说得也未尝不是真的。”
这时已有人跪地求天:“老天爷开眼了!”
乞丐趁热打铁，接着说:“他说:‘我今身陷囹圄，肉体凡胎不得脱身，又染重疾，恐于人间不能久矣。望你奔走相告，让百姓助我。’话一说完，金光不见了，地上落了一堆馒头，那后生还穿着脏臭的僧衣躺在草席上呢。我不敢违抗天神之命，一出狱，就将这些告知你们，你们不去官府参拜谷神，解救他老人家，还敢抢谷神赐我的馒头，也不怕上帝降罪，再饿你们个三年五载的。”
抢了馒头的饥民信以为真，跪伏在地求谷神宽恕。
也有人不信，讥讽道:“一个疯乞丐的话你也信？”
那瘸腿乞丐说:“谷神说了，过几天有场大雨，若是你们继续坐以待毙，这场雨会淹了京城，若你们去救谷神，这场雨能解饥荒。我说的是真是假，只看下不下雨就知道了。”
乞丐脚上有湿气病，那几日夜里钻心的痒，他便知近日定要下雨，故以此与百姓打赌。
他瞎编的故事在饥民之间乃至京城的街头巷尾瞬速传开。
这其中难免有人添油加醋，因而将殷随越传越神，传到后来人们对乞丐的话已经深信不疑，甚至有人说殷随身上的肉剜一块下来就能变成馒头，乞丐吃的就是。
三天后，上午还是烈日高照骄阳似火的大晴天，过了午时，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
饥民们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黑压压的天。
一滴雨砸到地面，两滴三滴，而后千滴万滴汇集而来，滋润着被烈日炙烤了三个月的京城。
乞丐跑到雨中疾呼:“谷神显灵了!老百姓有救了!乡亲们!快去牢里请谷神啊！”
饥民们一呼百应，集合起来齐往官府涌去。
上千号饥民冒雨围堵在府衙外，京县躲在后室，衙役们拿着棍子试图驱散这些饥民，却被愤怒的饥民围起来殴打。
这些饥民面色如土，瘦骨如柴，眼里却多了股精气，几个人就能撂翻一个拿着棍子的衙役，即使被棍子伤到他们也不退缩。
衙役抽出刀来便有不怕死的用自己的胸膛顶住刀刃。
当有人血染刀口，躺在地上的饥民便哭天抢地，伸出两手对天大喊:“官府不仁，谷神降世，为民请命，开仓赈粮!”
饥民们乌泱泱一拥而入，瘸的瘸，跛的跛，走的走，爬的爬，填满了公堂。
他们推翻案桌，砸烂明镜高悬的匾额，在上面撒尿，衙役都躲到后室。
京县大骂:“你们这帮废物!”衙役们战兢兢地说:“这帮饥民不要命了!”
计邨带着官兵赶来镇压，打死打伤几十余人，饥民的血在八字衙门外流成小溪，府衙前霎时腥风血雨。
他们仍不畏惧，齐声高喊着:“官府不仁，谷神降世，为民请命，开仓赈粮!”
有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白发老头光着黑黝黝的上身，颤巍巍气昂昂地跪在府衙外，双臂高举过头顶，用年迈而悲怆的声音向上苍乞求:“求谷神为民做主啊！”说罢倒地气绝。
计邨心想这些饥民里里外外总有近千人，若是全部赶尽杀绝，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跟朝廷也不好交代。
于是派官兵将这些饥民先圈起看守，再上报给巡城御史。文述帝看完御史的奏折犯了难，交给贺太后之后便不管了。
毓容一早乘马车进宫见贺太后，贺太后正凝神看奏折。
贺太后一方面忌惮这些饥民起事，一方面又因大荒之年，各地粮仓不富足，各地饥民少说得有数万，若是开仓放粮，粮仓不知多久才能充盈回来。
南琝人又屡屡犯边，这期间若有战事，粮草从何调集。贺太后想听听毓容的见解。
毓容说:“儿臣以为还是开仓放粮为妙，母后不知，有人在暗中三番两次地煽动这些饥民与官府闹事，这次打死了十几人，圈禁了上千人，现在就等圣上的旨意，再不开仓，这些饥民还是要闹的。难道要一直闹到把他们都打死为止？”
贺太后蹙眉问道:“这些饥民难道就不怕死吗？”
毓容说:“横竖都是死，还怕什么呢？城内外数万的饥民，若被有心之人调动起来，这股力量也不可小觑。”
“你说的这些哀家都知道，可一旦开仓放粮，不知要多出多少亏空。”
贺太后放下奏折从案前站起，毓容扶着贺太后走到廊下。一行宫女太监欠身过去。
毓容说:“不必全靠仓粮。这城内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朝廷出一份，这些人也该出一份。长公主府愿捐银千两，粮三百石，为朝廷尽绵薄之力。”
“三百石粮可是你半年的俸禄，你可想好了？”贺太后笑着问她。毓容说:“自然。儿臣不忍见母后焦心，想为母后分忧。”
贺太后慈爱地捋着毓容的鬓角，感慨道:“一眨眼，我的予宁都有白头发了。”
殷随躺在草席上，还不知道自己在乞丐的演说下变成了饥民心中的神。
他听到窗外有雨声，刚站起来想往窗边去，腹中一阵绞痛，“哗啦哗啦”放了一串屁。
他不得不折起上身，挤着双腿缓缓行到粪桶边。方便好后，他敲敲牢门让狱卒帮他倒一下粪桶。
狱卒的两只鼻孔里堵着稻草，一手端粪桶一手拿刷子，脸别到一边，边倒边瓮声瓮气地问:“公子，你图什么呢？我们都知道府上三番两次来请公子回去，公子放着金窝银窝不睡，干嘛在这睡草窝。”
殷随抱着肚子蜷缩起来，说道:“官府什么时候开仓放粮，我就什么时候出去。”
金猊从外面进来，身上被雨淋湿了大片。他放下伞，拧了把衣摆上的雨水。
“官府开仓放粮了，公子快和我走吧。”
“真的？!”殷随坐起来问道。
“城门处都设了营帐，饥民们都在那排队领粮呢。”
“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看看。”
狱卒立即打开牢门，殷随忘了腹部的不适，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
金猊拿着伞跟在后面追:“公子!外面在下大雨!”
殷随跑到城门处，金猊追着给他撑伞，一路也追到城门。
饥民们正在雨中领粮，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感恩戴德地笑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们拿到粮食就双手合十对天说道:“感谢谷神。”
说来也是凑巧，殷随到城门没一会，大雨渐止，乌云退散，日光穿透云层，向人间抛出一根根金线，宛若佛光。
殷随站在佛光中，身后的天空横亘一道七彩长虹。
哪怕殷随身上臭不可闻，哪怕他蓬头垢面邋遢不堪，饥民们再也没有理由不信那瘸腿乞丐的话，他们坚信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谷神。
“谷神显灵啦！谷神显灵啦！”
有人喊了几句，排成长龙的饥民便纷纷磕伏下去，对着他们心目中的谷神三拜九叩，五体投地。
“感谢谷神庇佑苍生!”
“谷神保佑啊！”
殷随懵懵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百姓，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瘸腿乞丐将粮食甩到肩膀上，看着跪成一片的百姓轻蔑一笑，哼着歌朝远方走去，他步履虽蹒跚，却十分潇洒。
殷随目送着瘸腿乞丐，直到他的背影在落马坡上消失。
金猊问:“公子认识那个人？”
“认识，他是谷神。”
殷随对饥民们说:“别拜了，快领粮吧。”
饥民们还是拜。殷随无奈说道:“本谷神命你们速速去领粮。”饥民们这才起身。
一辆马车驶下落马坡，马车一侧的轮子陷进泥里上不来。马夫拉着缰绳，马儿就是使不上力。马夫冲殷随这边喊道:“年轻人，麻烦帮我推一下车成吗？”
贺芳羡从马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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