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娘扒住了一块石头，但坚持不了多久。她屏住呼吸以免被水呛到，等到青伶漂过来，她看准时机腾出一只手拉住他腰上的绳子，转了两圈将绳头缠在手掌上，再将绳子袢上石头，以彼此的重量互相牵绊着。
那天妙玄领着弟子出去给人做法事，只留了灵应和微明微曦几个人在观里。灵应见青伶仰面漂着脸色煞白，吓得一时没有了主张，也忘了手中的绳索。
“师叔快把绳索扔给他们呀!”微明微曦喊道，灵应这才想起来把绳索抛出去。泪娘一手在浪花中拽紧灵应抛过来的绳索，一手绕开袢在石头上的绳子，灵应微曦微明在岸上拉着泪娘，泪娘拉着被冲下去的青伶。
“先别往上拉。”泪娘喊道。她转动着胳膊，把系在青伶腰上的绳子缠在自己手臂上，让青伶的背贴着自己的肩膀，然后喊灵应拉绳子。
上了岸后泪娘将青伶扔在地上，自己也累得瘫倒了。
微曦摇了一下青伶的肩膀，大声叫他：“醒醒！快醒醒！”
青伶没有反应，枯白的脸垂向一边。微曦惊恐地说：“糟了师叔，他死了。”微明哭起来，边哭边埋怨：“叫你不要下去，你非要下去，这下好了吧！把命都送掉了！”
“瞎哭什么，没死呢！”
灵应鼓起勇气摸了一下青伶的脉搏，发现仍有脉息，于是松了一口气，斥责起微明来。微明仍旧小声啜泣着。
“灵应道长，按他胸口让他把水吐出来，要是还不醒，再掐他人中试试。”
泪娘的两只手臂因为出了太大的力气，一直在轻微搐动。
灵应在青伶胸口按了两下，不见有反应，又掐他人中也是没有醒的迹象。
微明挤走灵应说：“我来。”微明又在青伶胸口按了好几下。灵应在心里默默祈求：“灵清，这要是你孩子你就保佑他醒过来吧！”
灵应刚在心里祈求完，就听青伶咳嗽了一声，把水吐出来了。
“醒了醒了！”微曦欣喜地说，微明高兴地又哭又笑。
“泪娘呢？泪娘上来了吗？”青伶问微明。微明没说话，微曦说：“上来了，在那呢。”青伶看见泪娘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对她笑了笑。
“赶紧回去换套干衣裳吧。”泪娘说完就起身走了。
晚饭时，毓容发现青伶的脸色很差，问他怎么回事，青伶如实说了。毓容放下碗筷，生气地说：“光听着我就心惊肉跳的。竹生，以后我不许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也不许你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青伶说：“长公主不必担心，这次只是意外，以后我会小心的。”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没有以后，听到了吗？”
“听到了，长公主。”青伶怏怏地埋下头。毓容轻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也成了安伯渊。
“吃饭吧。”毓容夹了些菜给他。
饭毕，嫣儿把饭碗收拾好了，青伶吞吞吐吐地说：“长公主，以后我可不可以在自己的厢房吃饭。”
毓容问道：“和我一起吃饭不自在？还是不让你出去玩耍你不高兴了？”
青伶连忙否认：“不，不，竹生岂敢？”
“那为什么要回自己的厢房吃饭？还是别人说你什么了？”
“并没有人说什么。是竹生自己觉得受之有愧。”
青伶从来没见过毓容和殷随同桌吃过饭，他觉得自己僭越了。
“也罢，就随你。”毓容不想让他别扭，就不坚持了，吩咐侍女去交代伙房，以后给自己做什么样的菜，也做一份一样地送去青伶的厢房。说罢毓容去大殿找灵应下棋去了，叫青伶回厢房早点歇着。
微明和微曦正在跟师弟们讲今天掉进溪里有多惊险，微曦学着微明以为青伶死了被吓哭的模样来取笑，微明遂又说起金猊来。微曦说：“说吧说吧，你也有事情叫我笑的了。”
两人正互相取笑着，微明听见泪娘在外面喊自己，打开门看见泪娘端着两碗姜汤说：“都喝点姜汤吧，暖暖身子，别冻着了。”
微明连案板一起接过来，笑着说：“泪娘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喝完了我会把碗送回伙房的。”
泪娘回去了。微曦伸手去端姜汤，微明一面躲开她一面往外走：“你又没掉进水里，喝什么姜汤？”
微曦鼓嘟着嘴说：“不喝就不喝。”微晟微晴出来扒在门上看微明往后面厢房走，笑道：“她要给竹生小相公喝，才不给你喝呢。”
微曦盘腿坐在蒲团上，她又想起金猊了。微曦一直任别人笑话她，实是因为她也觉得喜欢上金猊很荒唐，但她没有办法阻止这种荒唐，她从来没有因为金猊是阉人而中断过对他的喜欢，自金猊去年离观那日起，微曦没有一刻不想着再次见到他。毓容和青伶进枫叶观那天，她在门纱上看见跟着毓容的不是金猊，恨不得大哭一场。
青伶把窗户支开，望着白天差点将自己吞没的溪水心有余悸，我怎么敢下去呢？青伶在心里问自己。青伶回忆着当时看见泪娘身陷险境的场景，又立马觉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下去救泪娘。他不想再也看不见她，光这一点就足够令他奋不顾身地跳进溪水里。
敲门声打断了青伶的思绪。微明端着两碗姜汤站在门口，笑得很好看。
“喝点姜汤吧。”她走进屋里将饭案放在桌子上，先端起一碗给青伶，青伶客气地接过去，还没喝就问：“泪娘喝了吗？她今天也在溪水里浸了许久。”
微明说：“泪娘喝了，竹生你也快趁热喝吧。”说罢将另一碗端起来自己喝。
青伶喝了一口又问：“微明知不知道泪娘是什么时候来观里的？”
微明想了会说：“大概去年年底。”
青伶心想，这不正是自己在缘来寺养伤的时候吗？
“那泪娘她……”青伶还想问点什么，微明说：“当初是灵应师叔收留的她，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事。快喝姜汤吧，都凉了。”
青伶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有些失礼，就不再问了。喝完姜汤，青伶送微明到门外再次谢她的姜汤。微明欲走还留，吞吞吐吐地问青伶：“竹生，要是今天被水冲走的不是泪娘，而是我，你会下去救我吗？”
微明给了青伶一道难题，如果他没尝试过被水呛的滋味也许他会斩钉截铁地说会。
“可…微明你没有被水冲走啊。”青伶打了个马虎眼，心突突地跳。他不敢说自己会。
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暗沉了下去，嗔怪道：“你说声会又能怎么样呢？我要是真被冲下去了，你要救我我还不让呢！亏我今天又是救你又是送姜汤给你喝，你就这么一句话把我敷衍了，我是白为你费心了。”
微明端着饭案走了，青伶目送着她，呼出口气。
泪娘在灶笼边靠着发呆，微明把饭案往灶台上一放，说：“碗我放这了。”
“你就趁手洗了吧，我不方便。”泪娘站起来说，微明没看她垮着脸出去了。
“好好的是怎么了。”泪娘卷起袖子嘟囔了一句。她的手背和手臂上被绳子勒出一道道的红印子，有的地方被磨破了皮，碰着水就火辣辣地疼。
泪娘洗好碗又重新给破皮的地方上了一遍药，然后坐在灶笼前发呆。她想起自己被水冲走，本打算就那样结束生命，看到青伶跳下去救她，她就想起生病的小妹来，于是拼尽全力扒上了一块石头，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青伶也救上去。想起青伶她喃喃笑道：“自己想救人反倒要别人来救，真是个夯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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