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躬着身轻手轻脚退下后,殿内残存的香氛都似被冻住般沉滞。
涂山箐抬眼便见韵一静坐案前,眉峰紧蹙,眼底翻涌着未散的戾气,周身萦绕的魔界煞气凝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活像头顶压着整片翻墨的乌云。
他心下一紧,忙收了平日的散漫,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身旁落座:“一一,莫要生气了。那金陵一脉向来是榆木疙瘩做的脑子,不通情理,定是说了什么浑话,你切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韵一抬起茶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是这抹不耐里多了几分复杂,刚要开口,玲珑便风风火火地迈进殿中,目光如炬,不经意间扫过涂山箐,义正言辞道:“尊主,狐族来人了。”
韵一执盏的手微微一顿,尚未应声,身旁的涂山箐俊脸上满是茫然:“来者何人?我狐族近日并未差人来魔界议事。”
玲珑垂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足够让两人听得真切:“回狐帝,来的是位姑娘,身着凤凰族嫡系服饰,说是……说是您的未婚妻。”
“噗——”涂山箐刚含进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何时又有了未婚妻?他与凤凰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先前的联姻也拒了呀?
不过瞬息,涂山箐便回过神来,心底的慌乱瞬间翻涌成惊涛骇浪。
他猛地转向韵一,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一一,我可没有什么未婚妻!此事我一概不知,定是哪里弄错了!”
话音刚落,他又猛地转头瞪向玲珑,嗓音都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嘶吼:“快去将人打发走!本帝估摸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旁支小妖,借着凤凰族的名头来碰瓷!”
“慢着。”韵一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抽回被攥住的手腕,对着玲珑吩咐道:“去将人请到西跨院的别院好生安置。另外,传我命令,今晚在烬花坞设宴,就说狐帝会准时赴宴。”
“一一!”涂山箐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一步再次攥住她的手,俊脸上满是焦急与委屈,“你这是为何?我真没什么未婚妻!当初在仙域你就误会我与清灵的关系,如今你还是不信我吗?”
韵一猛地抽回手,力道比往常重了不少,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既然人家找上门来,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免得传出去说我魔界不懂规矩。况且,”她刻意加重了“你的婚事”四个字,字字如针,“你狐帝的婚事纠葛,闹到我魔界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涂山箐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韵一这般疏离的模样,心中的焦急瞬间掺了些慌乱,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韵一率先起身前往烬花坞,步伐沉稳,没有丝毫停留。
涂山箐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烬花坞的烛火摇曳,映着满院枯荣相间的烬花。
凤婉仪早已端坐席间,一身火红色的凤凰族华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发间斜插着一支赤金凤凰簪,尽显贵气。
见两人进来,她立刻起身,目光先落在涂山箐身上,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与娇羞;随即扫过韵一,那点雀跃瞬间被淬了冰的敌意取代,落在韵一身上时,几乎要戳出两个洞来。
“狐帝,魔尊。”凤婉仪敛衽福身,动作标准却带着几分刻意的高傲。
刚一坐下,她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狐帝,我知道你或许对我并无情意,但凤凰族与狐族联姻,本就是强强联合,于你狐族百利而无一害。可你偏要赖在魔界,与魔尊这般……纠缠不清,难道真要让狐族被六界耻笑,说你涂山箐依附魔界?”
涂山箐刚要发作,就听韵一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凤姑娘说得对。”
涂山箐不敢置信地看向韵一:“一一,你说什么?”
“一一,你说什么?”涂山箐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脸上瞬间褪去血色,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韵一没有看他,只是缓声道:“狐帝乃狐族之主,身份尊贵,肩负整个狐族的荣辱。而我魔界,向来被六界视为异类,声名狼藉。他若真与我有所牵扯,日后狐族在六界的名声,定会一落千丈。凤姑娘为凤凰族、为狐族着想,思虑周全,并无不妥。”
“一一!”涂山箐急得眼眶发红,双手猛地撑在桌案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发颤,“我何时在乎过那些名声?六界唾骂又如何?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你——是能和你在一起啊!”
“你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韵一猛地打断他,终于抬眼看向他,可目光却刻意避开他泛红的眼眶,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像结了冰的湖面,“涂山箐,你我之间,本就隔着你族人的血海深仇。这因果,从来都难清。你该回狐族了,莫要再蹚我魔界的浑水。”
凤婉仪坐在一旁,看着涂山箐盯着韵一的眼神满是执拗与深情,半点没有要跟自己走的意思,先前因韵一附和而升起的得意,瞬间被恼羞成怒取代。
她本就看韵一不顺眼——一个魔界妖女,凭什么霸占着狐帝?
此刻更是将所有怨气都算在了韵一头上,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尖利的声音刺破了烬花坞的静谧:“好你个魔界妖女!若不是你蛊惑狐帝,他怎会这般执迷不悟,连自己的族人都不顾?今日我便替六界除了你这祸根!”
话音未落,凤婉仪指尖已凝聚起一团炽热的凤凰火,橘红色的火舌在她指尖跳跃,瞬间化作一柄尖锐的火羽刃,带着上古神兽的威压,直扑韵一面门。
她出身凤凰族嫡系,术法虽不及族中长老,却也远超一般仙者,这一击更是没留半分余地,显然是想置韵一于死地。
涂山箐脸色骤变,想也没想就想挡在韵一身前。
他比谁都清楚,凤凰火克制狐族灵力,却也知道韵一的魔气虽强,硬接这一击也难免受伤。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韵一抬手拦住。
韵一依旧坐在原地,甚至没起身,只是屈指轻轻一弹,一缕浓郁的黑雾从指尖窜出,像有生命般扭曲着,瞬间缠住了那柄火羽刃。
黑雾与火羽碰撞,发出“滋啦”的声响,伴随着凤凰火不甘的噼啪声,那足以焚烧金石的凤凰火,竟被硬生生压灭。
黑雾余势未消,擦着凤婉仪的脸颊飞过,将她耳侧的一缕发丝燎焦,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糊味。
凤婉仪吓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才扶住身后的石凳站稳,手捂着被燎焦的发丝,不敢置信地看着韵一。
她竟不知这魔界尊主的实力,强悍到了这般地步!连凤凰火都能轻易压制?
涂山箐悬着的心刚放下,又见韵一眼中杀意翻腾,周身的黑雾迅速凝聚,化作一只巨大的黑雾利爪,隐隐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连忙上前一步,死死挡在凤婉仪身前。
他不是护着凤婉仪,而是怕凤凰族公主死在魔界,届时凤凰族联合其他势力讨伐魔界,韵一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一!住手!”涂山箐急声道,声音都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韵一抬眼看向他,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怎么?狐帝这是要为了你的‘未婚妻’,与我动手?”
“我不是护她,是护你!”涂山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委屈,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凤凰族势力庞大,她若死在这儿,定会联合其他部族讨伐你,届时魔界腹背受敌,我不能让你再陷险境。”
他转头瞪向凤婉仪,厉声道,“还不快给魔尊道歉!你若在胡来,休怪我不念两族情谊!”
凤婉仪咬着唇,眼眶泛红,虽满心不甘,却也真的怕了韵一的实力,更怕真的引发两族战乱,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跺了跺脚,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躬身,声音细若蚊蚋:“魔尊恕罪。”
韵一看着挡在身前的涂山箐,眸中的杀意渐收,黑雾缓缓消散,却多了几分刺骨的嘲讽:“倒是长进了,知道权衡利弊,顾全大局了。”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冰冷,“她对我出手,按规矩,本该死。既然她打着你的未婚妻名号来闹事,要么你杀了她证清白,要么就带她滚出魔界。”
她的目光扫过涂山箐,字字诛心:“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免得污了我这双手。毕竟,这双手上,还沾满了你族人的鲜血。”
涂山箐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似被这句话冻住了。
太了解韵一了,知道她是故意说狠话逼他走。
可若他此刻不把凤婉仪带走,以韵一如今的心境,凤婉仪必死无疑!
他转头看向身后瑟瑟发抖的凤婉仪,又看向面前眼神冰冷的韵一,最终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好,我带她走。等我将她送回凤凰族,理清婚约之事,我再回来!”
他知道韵一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背负“认贼作妻”的骂名。可他早已下定决心,血誓既立,他便不会反悔。
韵一听到他的回答,指尖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站起身:“玲珑,带他们出城,沿途不得有任何差池。”
说完,她不再看涂山箐,转身就走。玄色裙摆扫过地面的枯花,将几片蜷曲的花瓣碾进青砖缝里,留下一串决绝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
走到烬花坞门口时,晚风吹起她的发梢,身后传来涂山箐带着哽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中:“一一,等我!”
韵一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步伐,消失在夜色中。
只有落在肩头的一片烬花瓣,在烛火中轻轻颤动,像一滴未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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