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他眼底划过一丝狠戾，终究还是咬牙后撤，绕向更远那片密林深处。
回去的路更难走，他身影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时而匍匐，时而伏伏前行。身后偶有野鸟惊起，他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又步入黑暗。直至一处乱石坡，月光微透，他才略稍起身，调整了下早已僵硬的身躯。
再过片刻，他终于回到原处。
黄皮子正伏在刘三旁，双眼死盯黑暗，手里紧攥着那把短柄斧，见秦苍归来，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出声。秦苍拍拍他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刘三气息更浅了些，脸色蜡白，嘴唇隐隐泛青。
“怎么了？”黄皮子低声问。
“山口被盯死了。”秦苍回头望了眼来路，声音压得极低，“至少两个，手里有枪。”
黄皮子脸色顿变：“咱们……绕路？”
秦苍摇头：“来不及。”
两人对视片刻，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一丝煞白的现实。时间拖不得，刘三拖不得，绕远非死即埋骨这山林。
“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秦苍忽然问，声音极轻，可语气沉如山石压顶。
“赌啥？”黄皮子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
“赌那俩人也怕死。”
这话听着荒唐，可黄皮子细细一想，忽觉也不算无凭。谁敢在这荒野里夜里死磕？就算是敌人，也不愿硬扛风险。若他们强行闯出，打草惊蛇之下，对方未必真敢暴露全力。更何况，他们还有地形可借。
“怎么赌？”黄皮子低声问。
“我吸引他们，你带刘三，从坡口那边溜。”秦苍指了指东侧一处更深密林，那处地形陡峭，易藏身，但更难行走。
“你一个人？”黄皮子瞪大眼，声音哆嗦，“你疯了吧！？”
“没得选。”秦苍冷冷一笑，目光里透着逼人的狠劲，“我能拖住他们，你们才有命活。”
黄皮子喉头滚了滚，终究还是没再劝。他明白，秦苍不是逞强，这世道，从来只有谁活得狠，谁活得久。
“行。”他咬牙，忽然抬头问道，“你真行？”
“我没想死，但真不行，我也认了。”秦苍扯了扯嘴角，那笑竟有几分释然。他低头瞧了眼刘三，伸手探了探鼻息，虚得几乎察觉不到，可还吊着。
“带他走，别回头。”
黄皮子点头，默默把刘三轻轻背起，那份力道小心得如捧薄瓷。秦苍目送二人钻入东侧密林，黑影没入枝叶后，他才长长吐了口气。
他的手，终于按上了腰间匕首。
另一只手，缓缓抽出那根打火石与旧布条。他动作利落，将布条缠上干枝，又抹了些林间取来的油脂残渍，那是先前为防兽设下的引火物，带着腥味。火星一迸，枝头立刻窜起小火，火光在黑夜中刺目至极。
秦苍握着那根燃枝，一步步走向那片黑暗。
“出来吧。”他声音平淡，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藏着累不累？”
黑暗里，果然传来极轻微一声抽气。
“你是胆大，还是疯了？”对方声音沙哑，带着笑，似讥似叹。
“你不敢开枪，我便不算疯。”秦苍站在火光里，影子被拉得极长，宛如野兽般伺机而动，“我若真疯，你以为我今晚不敢烧了这山？”
寂静片刻，黑暗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比前者更冷：“烧了你也死。”
“可你也活不了。”秦苍轻轻笑了，火枝往身后一扔，点燃了那早撒下的引火草屑。火光“轰”地一窜，瞬间将半边林子映得通红，那一瞬，对方终于动了。
枪口亮起寒光，却没扣下扳机。
“带人走了？”黑影里传来冷声。
“走了。”秦苍回得干脆，“你若敢拦，今晚咱们一块儿葬这片林。”
那黑影沉默半晌，终究叹了口气：“你这疯子……算你狠。”
火光映出一个模糊人影，悄然退去。秦苍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片暗色，直至彻底归于死寂，他才缓缓坐下，双手撑膝，大口喘息。
他赌赢了。这一局，他险中偷活。
“骑虎难下啊。”他自嘲般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几分憋屈又狼狈。
他的衣服在林中刮蹭得破烂不堪，膝盖处血迹斑斑，刚才那一跪一爬，早把皮磨破。可他顾不得疼。甚至连喘息都不敢太重，时不时还得停下来，将身形藏入更阴暗的树根或灌木下，警觉四面风吹草动。敌人若真从背后追来，他不想被当成活靶子直接点了名。
心里翻江倒海，他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分析现在局势。他想象黄皮子此刻的路线，也许已经绕至更远那片乱石岗。那地方险恶，行路极慢，可恰好适合藏人。若是他，定也会选那条路。只要刘三还有一口气吊着，黄皮子一定会拼命背他过去。但他们俩走得再稳，再小心，也难免会留下痕迹。对方不是蠢人，追得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而自己，现下是个活招牌，火光之下露了面，再想隐匿，谈何容易？
“真他娘的囧。”秦苍轻声骂了一句，抹了把额头冷汗，又抹下脸颊的血泥，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却找不到一点宣泄的出口。四周漆黑，像张巨口，时刻准备把人吞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今晚不该回来救这俩人，若独自逃生，兴许还能活得自在些。可这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狠狠压了下去。他秦苍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弃人不顾之辈。况且，刘三救过他命。黄皮子又跟了他多年。换位思考，这局若调个个儿，谁也不会撇下他。
“罢了罢了，都到这份上了，命要丢就一块丢，省得单独下去，孤单。”
他一边想着，一边悄然挪身，试图靠近那片更隐蔽的洼地。走一步，看三处，耳听六路，手心一直攥着那柄短匕首，汗水早已浸透了刀柄。他太清楚，这种局势下，枪未必来得及用，反而一刀更实在些，近身之时，谁狠谁快，谁活命。
忽地，草丛里微响，他身形顿时僵住，浑身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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