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隐隐露出一撮墨绿的细叶，叶面微皱，茎干略带红筋。他跪下，小心拨开周围的湿土与腐叶，心跳略快。
地爬金。
一种他在山沟驻扎时学会分辨的草药，味苦、性温，擅止血镇痛，处理刀伤最见效。一般人不识它，他却从一次几乎丢命的夜袭中记住了它的形状与味道。
他手指轻轻掐住根部，整株拔起，草根带出一团潮湿的泥土。他没时间慢慢洗净，只用袖子草草拂了几下，然后将草药咬碎在嘴里。苦味瞬间炸开，如同吞下一把烂锈刀，牙齿仿佛都被腐蚀了一层。他面无表情，继续嚼，直到汁液溢出为止。
他把泥草糊贴在伤口上，一边吸气，一边用布条死死缠住胸腹，勒得极紧，直到呼吸困难。
剧烈的疼痛刺激下，他额头冷汗直流，视线一度模糊。可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身体略微抖了几下。缠好伤口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站起身。站立的瞬间，那种撕裂感几乎将他从中折断。
不能倒，不能歇，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他脑子里来回滚动这几个字，像是给自己灌铁一样，把疼痛压进骨头缝。
他继续往前走，走得极慢，却像山坡上滚落的石子那般无法阻挡。
一路上他又采集了两三种草药，全是些野性十足、不起眼的小植物，却都具备收敛、止血、驱风解毒的作用。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切开布条，把这些药草藏进腰侧，哪怕自己用不上，或许接下来谁的伤能救回来一命。
他心里早就不是血肉完整时的那份明朗，他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肌肉时不时抽搐一阵，腿也发软，可他咬着牙强撑着，哪怕只剩骨头，他也要走完这一段。
他不是为自己。他是要为身后的兄弟们撑出一个口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砸在木板上，又像是有人不小心踢翻了金属盒子。
秦苍身形猛地一顿，双眼一凝，立刻闪入旁边一堆倒塌的瓦砾中。他的手紧握着枪柄，眼神在夜色中锁定动静来源。
果然，几秒后，一道模糊的人影缓慢出现在废墟边沿。他弓着腰，动作谨慎，左肩背着包，手里握着短刀，在黑暗中犹如幽灵般移动。
秦苍屏住呼吸，没有轻举妄动。他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敌军侦察兵，或者只是误闯的村民。但在这样的夜里，误入的村民几乎没有——会行走于战火废墟间的，多半是带着目的的。
那人停下了，仿佛察觉了什么，微微转身，鼻尖一动。秦苍心中一紧。
风，变了方向。
草药的味道，血的气息，还有他身上旧布的潮腥，可能正顺风而去。
那人动作更谨慎了，甚至不再移动，只是屏息听着四周的动静。
秦苍握枪的手指发白。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若对方是敌，那此刻就是击杀的最好时机。若不是，那他只能……祈祷判断没错。
他轻轻抬起枪，目光冷得像水中淬过的铁。他的心在跳，节奏却不是慌张，而是战斗前的专注。那个影子微微动了动，好似伸手去掏什么东西。
“动手了。”秦苍的眼神一冷。
可他尚未开枪，那人却忽然低声说了句话：
“别动，秦哥，是我。”
是沈焕。
那个在秦苍队里做杂活、常年混在人堆里不起眼的小个子兵士。秦苍心里骤然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放松太多。他轻轻发出一声咳，作为回应。
沈焕快步靠近，蹲在他身旁，目光触到他血迹斑斑的左侧时，猛地吸了口气。
“秦哥，你这……你怎么一人出来了？”
“来看看地势，采点药。”秦苍平静道，眼神依旧凌厉。
沈焕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我也带了些药草，刚从后山绕回来，是二狗子教我分的。”
秦苍点点头，“很好。”
两人短暂沉默，四周再无其他人声。
沈焕低声问：“后面要怎么打？”
秦苍望着前方那片浓雾，眸中沉如井水，缓缓说道：“敌人会从我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打进来。他们不相信明面上的布防，他们信地形，信直觉。”
“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的直觉骗了自己。”
“现在，你跟我来。”秦苍说着，已缓缓起身，再次将手压在伤口上，背挺得如刀锋。
沈焕眼中一震，“你能动？”
沈焕跟在他后面，不敢出声，只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那道身影在夜色中如削铁的长矛，带着不容置疑的沉毅。几步后，秦苍停了下来，右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极简的手势。
沈焕会意，从身后掏出信号石，小心地夹在两块砖之间，又在旁边撒上些细灰，用作标记。整个过程安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响动。
“这条线，不能乱。”秦苍低声道，目光扫过周遭的地势，“是我们反包的斜切口，一旦走偏，敌人就能借这块墙体反包过来，我们就完了。”
沈焕点点头，眼中多了一分敬畏。他跟着秦苍已经不短的时间，可从未见他此刻这般冷静如铁，哪怕身带重伤，依然能精准地计算敌人动线，布置战局。
两人继续往前推进，不久后拐入一片塌陷的粮仓区域。破碎的粮袋散落一地，谷粒在月光下泛着黯淡的银光，仿佛无数双潜伏的眼睛。
“左侧，有人。”秦苍忽然低语，声音几不可闻。
沈焕心头一紧，迅速侧身，整个人隐进一堆倒塌的木梁后，目光锁定方向。果然，那边正有两个身影缓缓移动，动作极其小心，一人端着短管步枪，另一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伏击位置。
秦苍眼神如刀，早已将两人的站位、视线、脚下可能触碰的木板位置都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贴地匍匐而行，靠近了七八米，然后缓缓抬手，对沈焕比了一个手势。
——夹击。
沈焕咬了咬牙，点头。
三秒后，两人几乎同时出动，秦苍如幽魂般从后掠出，手中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直接没入第一个敌人的后颈。与此同时，沈焕自侧后方跃出，端着枪顶在第二人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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