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起来的奶奶死了，赵振邦在老家赵油坊村举办了葬仪。赵起来作为小字辈儿，不仅按照乡风村俗出了一份500块钱的份子，还把家里仅有的五万多块钱借给妈妈孙叫枝用了。
孙叫枝和赵振邦没有对赵起来说假话，他们家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借给赵起来作为购房首付款，在屿石县城里给小孩买学区房。他们家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也只有六千七百块钱。
赵振邦的妈妈病重不治，六千多块钱在农村根本不够办一场葬仪。
按照以往的丧葬规格，一场乡村葬仪讲究些的：山主丁，水主财，请风水选山择水看方位，新墓地自不用说，葬在祖坟，置棺、办纸扎、停灵七天，请人帮忙吃喝、烟酒招待、接迎响器、艺术团演出，还有一些意料之外贸然而来的花销，打总少说也得花四五万块钱。
但是孙叫枝婆婆的这场葬仪估计用不了这么许多，因为现在的情势天赶地催，与以往大为不同。一来，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为了能让孩子在屿石县城里上学，拖家带口在屿石县贷款买了房子，为还房贷，都去外省薪酬高的地方挣钱了，他们的父母只好从乡下来到城里照顾、接送小孩上下学。而那些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也为了未来的孩子能够在屿石县城里读书，也都及早地外出打工挣钱，以备贷款买房，所以赵油坊村留守人员不多，孙叫枝仔细估算了一下，最多只有二十来口人，大部分的年纪都在六七十岁朝上，皆疾病缠身，这二十来口人能出门走动的也不多，因此吃、喝、烟、酒花销不了多少。二来，赵油坊村村民姓“赵”的居多，按说都是一个老祖宗所繁衍，应该友爱互助，小辈尊敬长辈，长辈呵护小辈，说这话，搁以前还可以，可是现在大家都不讲究那些了，现在谁家有钱，谁家就是老大，谁家没有钱，是个穷酸，辈分再高，年纪再大，有钱的小辈看长辈不顺眼，说骂就骂，有权的长辈色心一起，对小辈也敢动手动脚，哪里还讲究尊老爱幼。
绰号“皮匠子”的村长赵厚远的一个叔伯兄弟，好几次趁赵起来独处的时候在她身上掏摸。
孙叫枝听说后，找到赵厚远，指责他的叔伯兄弟骚扰了她闺女儿赵起来，让他管一管。
赵厚远说他不相信，说一个瘫痪，谁会打她的主意！让孙叫枝不要信口胡说。
孙叫枝把赵厚远叔伯兄弟掏摸赵起来的时间、地点说得准确又明白，而且还提到一个目击者。
你别说那些没有用的，摸一下就算骚扰的话，我一天不知道骚扰多少人了！赵厚远不屑地说，
孙叫枝说，赵厚存（赵厚远骚扰赵起来的叔伯兄弟）在人家女孩的腿裆里掏摸，那不算骚扰吗？我说骚扰那是轻的，法律上讲，那就算是猥亵，是犯法的！
按辈分，孙叫枝应该是村长赵厚远的侄女辈，算来还没有出五服，她来找赵厚远的目的，并不是要求对他的叔伯兄弟怎么处罚，而是让村长赵厚远对他那兄弟说一下，以后别再去摸她闺女儿赵起来了。可是赵厚远根本不买乎她，说孙叫枝情商低，他叔伯兄弟赵厚存有儿有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怎么会像孙叫枝瞎说的那样，去骚扰一个不会走路的瘫子？即便摸了她一把，也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爱抚。
赵厚远让孙叫枝赶快滚蛋，别在他那里胡搅蛮缠。
后来赵起来又对孙叫枝说，村长的那个兄弟叫赵厚存的，又把她截在路上，将她的轮椅推到一棵大树后头，摸她的腿裆，她大声喊人救命，赵厚存才放开她。
孙叫枝怒不可遏，一口气跑到乡里找治安员，治安员问她，可有证据？
孙叫枝问，要什么证据？
录音，录像都可以，治安员说。
孙叫枝讲，哪里有那么些东西。
治安员说，什么都没有你来干什么？打个比方，我说你骚扰我，摸我了，你可愿意？你肯定要我提供证据，所以说，没有证据就你不要瞎说，瞎说的话，防止人家告你诬陷！
如此这般，看看现在的赵油坊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讲究伦理辈分？
现在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妈子，谁愿意过来祭奠？
上述都是孙叫枝考虑为婆婆办葬仪式需要花多少钱时，想到的一些事情，根据这些想法，她得出一个结论：婆婆的葬礼用不了多少钱！何况她手里没有钱，肯定会极力节省非必要的花销。再说，现在人情纸薄，那些外出打工挣钱的人不会因为一场无关紧要的葬礼花费成百上千的路费赶回来。留守在屿石县为子女接送小孩上下学的人，同样不会因为一场葬仪耽误他们的接送任务。即使那些没有外出，仍然在屿石县工作的人，也都因为这些年钱字当头，感情、亲情的疏离，也大都不愿意回家祭奠死者。
讲究点儿的，或许会让人带一份份子钱，不讲究的，就当做不知情了事。那些明知有来往的人家出了事儿，故意不还礼的，肯定也不在少数。
孙叫枝据此判断，自家一无权二无势，葬礼上肯定不会来多少人，再说她和赵振邦都不是拿着手机到处通知人参加自家丧事的人，知悉的亲友互通声气 ，想来的就来，不愿意参加的自便。
尽管如此，手里只有六千块钱的孙叫枝还是把赵起来的五万块钱借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孙叫枝打电话通知赵起来她奶奶去世了的同时，就提出了向她借五万块钱为她奶奶办葬礼。
赵起来一听就急了，说，俺妈，我问你借钱买房子的时候，你都没有借给我，给俺奶奶办事儿，按理说我该出钱，但你们用我这么多钱，什么时候能还给我，那可是我攒起来买房子的钱，你们不还给我，我就没法子给孩子去屿石县买房子了。
孙叫枝说，你放心，你的钱我只是拿过来备用，万一需要的话，我能拿出来，不被人笑话。我估计用不上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九十九。你放心好了，即使把你的钱用上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起，我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有咱们家的蔬菜大棚，都卖掉，咱们家的一辆小四轮，虽然旧了点儿，但是没有坏，两辆电动三轮车，再把二十多棵大冠杨，都拾掇拾掇，我算了一下，能卖不少钱，我还有两个金耳环，一个你姥娘给我陪嫁的金戒指，到时候，不仅够还你的钱，而且还有盈余，我跟你爸爸商量了，把你的钱还给你后，卖东西盈余的钱，无论是多是少，我和你爸爸一分钱都不留，全部都给你用来买房子。
赵起来听妈妈这么说，有些伤感，说，你们把借我的钱还给我就可以了，最好不要把咱们家的老房子卖了。如果把房子卖了，我们就都没有家了。俺爷爷，俺奶奶他们在天上想家了，想我了，想俺爸爸了，想回家都回不去了。
说着就掉泪哭起来。
孙叫枝说，你这孩子真会瞎想，人死如灯灭，你爷爷奶奶一死，他们谁也不想。赵油坊的家还算是个家吗？我是在这里活得够够的，你看看这村子里还有人吗？都是些七老八十的，土埋到脖颈子的人，别看他们今天还在大路上站着说话，说不定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说着，想起村长赵厚远和他的叔伯兄弟干得那些恶心人的事儿，咬牙切齿质问赵起来，赵油坊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那些坏种，不论小辈儿，平辈儿，还是长辈儿，哪一个值得她留恋这个鬼地方，能离开这地方，还不赶紧离开，留恋它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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