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千代成婚了。
婚礼上他笑容满面，面对穿着白无垢的妻子，看过去的眼神温暖又真挚——成婚前，他心底按捺不住有那么多的忧虑与怀疑，当这一天真正发生的时候，无法抑制流露在他脸上的果然还是期待与开心。
他成长为很不错的男子汉了。
你十分欣慰。
如果缘一能够看到这幅场景，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庞上，一定也会扬起笑容吧？
继国的家督成家之后，你在自己的宅邸中成日呆坐，愈发深居简出。
这些年来，承蒙神明保佑吧，也或是在继国历代先辈的护佑下，一切都如你希望的那样，继国啦，竹千代啦，家臣们啦，所有的事情都进展得挺顺利，看着身边的一切欣欣向荣，你情不自禁大大地松口气。
好像把胸膛的器官吐出来那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做得还不错吧？
走到这里，应该没有让人失望吧？
如果是缘一看到了这一切，不至于对你口吐怨言吧？
当然不会了。缘一是什么样的人你非常清楚，他不会对你抱怨的，这家伙到底是否有“怨怪”这样的情绪都是个未解之谜，他高高尚尚地出生在这世界上，轻轻松松接过继国家督之位，然后也该顺顺利利在世上扬名……
你坐在内室之中，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思绪随着空气中的浮尘一同涌动，漫出这个寂静的房间，向着外头虚无的空间弥散。
——一切都很顺利。
是的，没有哪里不顺利，作为叔父，你这些年来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一切都很顺利。
你在心中努力说服着自己。
只是，那些蔓延的、空旷的、浮尘样松散的思绪，总在汇聚为某种流动之前，被一种异样的违和感突兀地拍散。
这种违和感在最近竹千代成婚前的那次拜访之后，越来越无法忽视。
你想，你一定是忽略了某些东西。
——一切都很顺利。
可或许……，是不是有某些你没注意到的部分，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顺利呢？
你在意识的世界里审视着自己呕出来的内脏，看着里头的血管搏动、肌肉息张，那些盘结的、鲜红的组织，以稳定而健康的频率规律地运动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你在内视之中陷入越来越深的困惑，好像衰老的健忘的老人，千真万确记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定是很重要之事，否则你不会记得对它的遗忘；
可若真是重要之事，你又为何会忘记呢？
你只好一遍又一遍在记忆的宅邸中重复。
你想起之前和竹千代的对话。
他问你：“叔父，这样的人生，真的好吗？”
你沉着地回复他：“这就是我的人生。”
蹊跷的事情发生了。
这句话以后，年轻的竹千代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你。
你很难形容那个神情，不像开心，可要论起悲伤，也相差老远，他像是看着一轮衰败的落日似的看着你——哎，看到那个神情的瞬间，你心中一下子生出这样的修辞。
事后千百次的回想，你依旧觉得这个修辞形容得恰到好处。
这种与不祥意向的恰到好处使你不安。
你想起竹千代早逝的父亲，于是联想到他是否在对话中将你当做曾经的、病重的父亲看待，因此才会流露出那种让人不快的神情——你与缘一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你可不会缠绵病榻、忧郁而死，想想都好笑，一个武士怎么能以那样不体面的因由死去呢？
……
你与缘一是不一样的。
你会照顾好自己；就算只剩一个人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会守在需要你的人身边，长长的、长长的，活到所有人都厌倦为止。
在将缘一送葬之后，你就如此下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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