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在朱红宫墙外打着旋儿。
翌日下朝后，金銮殿内熏笼的暖香尚未散尽，谢子卓已换了身常服，明黄的缂丝团龙袍在晨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华光。
他并未如往常般移驾御书房，而是抬手示意内侍总管李德全：“传柳爱卿留步。”
“是。”李德全躬身应下，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漾开回音。
柳禹琛正欲随百官鱼贯而出，闻言脚步一顿，心中微动。
他回身时，面上已恢复惯日的沉稳，官袍下摆拂过光可鉴人的金砖，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上。
谢子卓并未端坐龙椅，而是负手站在殿侧的描金窗棂旁，目光投向殿外被薄雪覆盖的宫苑，神色有些悠远。
“柳爱卿。”谢子卓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仿佛此刻不是君臣奏对，而是旧友重逢，“爱卿入朝以来，兢兢业业，实乃朕之股肱。”
柳禹琛连忙躬身：“臣惶恐，皆赖陛下圣明，臣不过尽本分而已。”
“不必过谦。”谢子卓笑了笑，亲手从旁边的紫檀木案上端起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天寒地冻，爱卿暖暖身子。”
柳禹琛双手接过，茶盏温热，透过官袍传入手心，驱散了方才从殿外带入的寒意。
他心中愈发明了，今日陛下留他，绝非只为几句嘉奖。
谢子卓也端起自己的茶，轻轻吹开浮叶，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令姐带着几个孩子来了京城？”
“正是。”柳禹琛放下茶盏，垂眸答道。
谢子卓站起身，踱步至柳禹琛面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令姐与朕有救命之恩，朕没齿难忘。
令姐既携子女入京，如今便住在爱卿府上。恩人近在眼前，朕若视而不见，岂非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柳禹琛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陛下洞察秋毫的敬畏，更有几分对姐姐即将面对帝王威仪的担忧。
他深知，这“恩情”二字，从皇帝口中说出，分量何其沉重。
姐姐性子淡泊，未必愿意被卷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然君心难测，圣意难违。
柳禹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喜与感激：“陛下隆恩，臣代家姐感激涕零！
家姐性子恬淡，入京后恐惊扰圣驾，故未敢声张。
陛下如此挂念，实乃我柳家之幸。
臣……臣斗胆，恳请陛下移驾臣府，让家妹能当面叩谢陛下大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顺理成章地发出了邀请，将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了皇帝，实则进退有度。
谢子卓果然满意地颔首，眼中笑意加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负手而立，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暖光下熠熠生辉，周身帝王的威严中，竟也透出几分人情味。
“好！”他爽快应道，“朕近日也觉宫中沉闷，正想去爱卿府上。
就定在三日后吧，爱卿不必大张旗鼓，就当作有人拜访即可。”
“臣遵旨。”柳禹琛躬身领命。
殿外，风雪渐歇，一缕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谢子卓望着那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柳清漪，这个曾在他性命危机时赐药的奇女子，如今，他要以帝王之尊，亲自去“偿还”这份恩情了。
至于这份“偿还”，会给她带来的是福是祸，那便不是他此刻需要考虑的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一如这宫墙之上的天空，看似晴朗，实则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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