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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被北风卷得簌簌作响时，柳清漪正低头给范京墨理着衣襟上的褶皱。
她指尖刚触到那片磨得微软的锦缎，就听见车外传来细碎的惊呼。
是范白薇扒着窗缝，小半截胳膊探在外面，雪花落在她暖融融的袖口上，转瞬化成一小团湿痕。
“母亲你看！”她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带着孩童特有的雀跃，“是真的雪！比咱们在江南见到的大多了！”
柳清漪抬眼时，正撞见范清玥无奈地往回拽范白薇的袖子。
小姑娘眉头蹙着，素日里总是抿得紧紧的嘴角却泄出点笑意，眼睫上沾了点雪沫子，像落了只白蝴蝶。
“仔细冻着手，”她轻声嗔怪，自己却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
果然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把京城的青灰瓦顶都染成了白茫茫一片，连街面上的车辙都被填得浅浅的。
“白薇姐姐总这样。”范清玥转回头，见柳清漪望着窗外出神，小声嘀咕了一句。
车轴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吱呀的轻响，她拢了拢身上的驼色披风，那是去年柳清漪吩咐人织的，边缘滚着圈白狐毛，暖得很。
范京墨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剥着橘子，金黄的果皮蜷成小团，他分了一半给柳清漪，剩下的自己拿着，却并不急着吃。
他身量蹿得快，去年做的棉袄已经短了截，露出细瘦的手腕，指节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结实。
听见妹妹们说话，他只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朱漆牌坊上，那上面“崇文门”三个金字在雪光里闪着冷光。
“京墨今年生辰后，便要束发了。”柳清漪接过橘子，指尖触到他递来的那瓣上沾着的细水珠，温声道，“到了京城这边的范府，让如意给你裁两件新棉袍。”
范京墨“嗯”了一声，把橘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兽。
他其实更在意的是车窗外掠过的那些高门大院，门楣上悬着的红灯笼在雪雾里晃悠，那是江南少见的景致。
车刚在范府门前停稳，就有婆子顶着蓑衣上来掀帘。
一股暖融融的热气混着煤烟味涌进来，柳清漪先将范白薇裹紧了披风，才扶着范清玥的手下车。
青砖铺就的门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摆着两盆半开的红梅，雪落在花瓣上，红得愈发艳，香得清冽。
“夫人一路辛苦了。”管事周嬷嬷早在廊下候着，见了她忙屈膝行礼，灰鼠皮袄上落了层薄雪，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屋里早就烧了火龙，连孩子们的卧房都温着，奴婢让人备了艾草水，先洗去寒气才好。”
柳清漪点头时，眼角扫过正厅檐下的铜鹤香炉，里面燃着银丝炭，烟气袅袅地缠上檐角的冰棱。
范白薇早挣开如意的手，踮着脚往正厅跑，嘴里嚷嚷着“我要先去看看有没有鲜花饼”。
她被周嬷嬷笑着拦下：“小小姐别急，厨房刚出炉的，还温着呢，等洗了手就给你端上来。”
范清玥跟在柳清漪身后，打量着这陌生的宅院。
雕花的廊柱，挂着的水墨山水图，连窗棂上糊的窗纸都比江南的厚实些，透着沉稳的暖意。
她指尖划过冰凉的窗棂，听见里屋传来噼啪的柴火声，想来那“火龙”正旺着。
准备好的卧房果然暖得很。
地龙烧得正足，墙壁都泛着温乎气，柳清漪解开披风时，见如意正给孩子们找换洗衣物，樟木箱打开着，里面叠着整整齐齐的夹袄，还带着淡淡的樟脑香。
“夫人先歇歇，”如意笑着往铜盆里兑热水，“奴婢去看看膳食，周嬷嬷说给京墨少爷炖了羊肉汤，白薇姑娘要的烤鸭也烤上了。”
“辛苦你了。”柳清漪坐在铺着软垫的绣凳上，望着窗外的雪发了会儿呆。
这时，周嬷嬷端着托盘进来了，青瓷碗里盛着姜茶，还冒着热气。
“夫人趁热喝，”她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刚让小厮去柳府传话了，尚书大人要是知道您来了，不定多高兴呢。”
柳清漪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她轻轻“嗯”了一声：“告诉弟弟，今日太晚了，明日再见面。”
周嬷嬷应声退下。
……
柳府书房，柳禹琛正披着件藏青棉袍看卷宗，苏瑶在一旁给他研墨。
松烟墨在砚台上磨出沙沙的轻响，她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阿福的声音，那股子雀跃劲儿隔着窗纸都挡不住。
“大人！夫人！”阿福连门都忘了敲，掀着帘子就冲进来，帽子上的雪抖了一地，“范府来传话了！大小姐到京城了！就在范府住着呢！”
苏瑶手里的墨锭“当啷”一声掉在砚台上，墨汁溅了点在她藕荷色的袖口上，她却浑然不觉，猛地站起身，裙裾扫过凳脚，带倒了一只茶杯。
“真的？”她抓住柳禹琛的胳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姐姐真的来了？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柳禹琛指尖捏着的狼毫笔顿了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
他望着窗外愈发大的雪，喉结动了动，才压下声音里的急切：“雪太大了，路不好走。”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站起身，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披风，“让厨房备些点心，明早我们一早就过去。”
苏瑶这才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漾着暖意，转身就往外跑：“我去看看库房里那匹霞帔红的锦缎还在不在，给姐姐做件新衣裳正好。”
风雪还在继续，范府的窗纸上，映着孩子们围坐在一起的身影。
范白薇正举着半块鲜花饼，跟范清玥比划着刚才在雪地里看到的冰棱，范京墨低头喝着羊肉汤，热气模糊了他清秀的眉眼。
柳清漪坐在灯下，看着他们的笑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沿，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京城的雪，终究是比江南的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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