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司马炎的话，贾充心中松了一口气。
司马炎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只要是对他，对司马氏有好处的意见和建议。
他基本上都能听得进去。
“陛下可使各家编练私兵为军，命其驻守各地要害之处。以御蜀军！”
听到贾充的话，司马炎的眼睛猛地瞪圆，要不是知道面前这个人已经和自己深度绑定，司马炎必然会觉得贾充是要坑害自己。
什么叫各家编练私兵为军？什么又叫驻守各个要害之处？
这不是要让他们当草头王吗？时间一久，岂不是要让这些人滋生出异心来！
“卿欲使朕为亡国之君乎？”
司马炎幽幽开口。
贾充赶紧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
“臣可是一心为国啊！”
“如此这般，既可以替朝廷省下不少钱粮，也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为朝廷所用。”
“就算不考虑朝廷，他们也要考虑考虑自己，若真被那刘谌占了中原，他们还有没有如今的好日子！”
看着司马炎依然不置可否的表情，贾充只能继续说道：
“陛下是不是觉得此举会让这些人形成尾大不掉之局面，重蹈山阳公覆辙？”
司马炎依然一言不发。
“陛下切勿多虑，且不说陛下之雄才，远非山阳公可比。”
“谅这些人也生不出野心来。”
“就算他们有野心，眼下蜀军大敌当前，他们也必然不会展露出来。”
“否则定会被刘谌轻松击败。”
“陛下则大可以借着这段时间，坐山观虎斗，养精蓄锐，待到时局清朗，再廓清寰宇，重振声威 ！”
“至于陛下担心的尾大不掉，臣倒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担忧。”
“昔日汉末天下大乱，乃是各路诸侯占据州郡之地，兵马钱粮皆掌握其手。”
“如那淮南袁氏，甚至占据数州之地，自命官员。”
“可眼下这局面，能够占据郡县已经是殊为难得，如何能与朝廷抗衡之？”
听到这里，司马炎算是完全听明白贾充话里的意思了。
他是要效仿当年汉末之法，但却又不是完全效仿。
单说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大晋远比不上当年的大汉，甚至连大魏都比不上。
这么多的士族，挤在中原这么点地方。
就算把大晋给拆了，每家也分不到 几片瓦去。
想要靠着这么点地方对抗刘谌，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们要么联合起来和刘谌对抗，要么全都倒向刘谌。
但以刘谌在益州和江东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就算是想倒向对方，也绝不会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谁会舍得直接拱手让出自己的利益。
那自己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挡在前面，自己在后面重新积蓄力量，以图大事。
想到这里，司马炎原本毫无变化的脸色开始露出一抹笑意。
原本的死局被撕开一个口子，让人能够看到一丝希望。
哪怕知道这点希望可能是虚无缥缈的，但终究是有的。
有希望，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贾卿真乃朕之子房也！”
司马炎满脸感动的说道。
事情的基调既然定下来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很快，一道旨意从洛阳出发，奔赴大晋各地。
旨意的内容也不麻烦，大晋皇帝在国家危难之时，感受到天下臣民拳拳报国之心。
特使天下人皆可操练兵马，共守国土，共御外敌！
不过旨意虽然是给天下人发的，但是侧重点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比如在荆州、并州这些和蜀汉交界之处，让各家提练兵马的政策就格外的松，甚至到了可以自行在当地征兵的地步。
但是在青州、徐州这些如今的大晋腹地，条件自然就要严格一些。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给青、徐等州士族发展的机会。
那就需要他们派人前往边线之地去抵御蜀汉入侵。
至于他们怎么和当地的士族沟通以及谈条件，那就不是司马炎能管的事情了。
甚至司马炎还巴不得荆州等地的士族拦住青、徐等州的人。
这样的话，青、徐等州的士族想要发展，就只能牢牢的围在自己的身边。
旨意发出之后，司马炎便打定决心闷头积蓄力量，暂时不再理会刘谌。
至于曹氏，司马炎也听从了贾充的建议，先把这件事搁置起来。
不过却加强了对邺城的看守，不许一个曹氏族人踏出此地。
等到司马炎的旨意发往各地之后，一众士族反应各异。
首先就是颍川士族，因为之前荀恺的信和荀悝的信的原因。
让颍川士族对司马氏开始抱有一丝怀疑，觉得司马氏想要定鼎天下已经希望渺茫。
尤其是在刘谌夺取长安，以及吴国已经实际意义上的灭国之后，更让他们大汉似乎真的是气数未尽。
刘谌好像真的能重新兴复大汉。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士族们趋利避害的本能开始涌现。
觉得万一到时候大汉重新夺了天下，必然会对士族进行清算。
反而是司马炎这道旨意出来之后，颇有些狗急跳墙之感。
因此这些人本能的就想再等等看，至不济也要等态势明朗一些之后，再做出决定。
与之相反的就是南阳和荆州的一众士族。
在他们看来，这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当年光武帝刘秀虽然发于河北，但靠的却是南阳的班底。
要不然南阳也不会是大汉的第二政治中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让颍川和河内的一众士族逐渐的占据了朝堂，反而使得南阳士族渐渐的退出权力中心。
现在有了司马炎的旨意，他们未必不能再扶持一个刘秀这样的人物出来！
重新让南阳士族站到朝堂的舞台上。
至于河北等士族，和司马炎所预料的差不多。
兵马自古以来都是权利和利益斗争的根本。
没有兵马，就算是舌灿莲花，也抵不过长剑一柄。
有兵马在手，任何计谋都将无用武之地。
但是现在河北士族却只能看着颍川和南阳这些士族大肆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力量。
一旦让司马氏翻过这个身来，假以时日，他们必然会骑在所有士族的头上。
可让他们张嘴去别人手底下讨要，士族的荣耀不允许他们做出这样的举动。
既然这条路不能走，那就只能围绕在司马氏的身边。
他们哪里看不出这道旨意一下，必然是枝强干弱的局面。
也看得出来这是司马炎故意为之，以此来让自己站队并利用自己。
可那又如何，士族和皇家本就是合作的关系。
只要能把司马氏重新扶起来，让他依凭自己这些人有对抗中原士族的力量，将来河北士族未必不能重新立于朝堂之上。
在这些士族们各自做出决断的时候，司马炎也没有亏待司马氏的族人。
那些不过都是外力而已，是不太受自己掌控的。
只有这些司马氏的自己人，才是真正能够依靠的力量。
因此司马炎给了那些司马氏的族人更加优厚的待遇，除了兵权和土地之外。
司马炎一度还想给他们铸币权，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不仅要为自己考虑，还要为后世考虑。
他能拿捏得住这些司马氏族人，儿子将来可未必能拿捏的住。
好在还有一个好儿媳贾南风，有她在旁协助，司马氏江山应无虞。
而在所有的势力之外，唯有泰山羊氏最为特殊。
原因有二。
第一，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哪怕这个经验是失败的经验，也足以让他们获益匪浅。
羊徽瑜从长安平安回到泰山之后，并没有像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只管抚养司马攸的儿子，她虽然嫁给了司马氏，但身上流着的终归是羊氏的血。
第二，他们还有一次机会，而且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其他士族的机会。
羊祜手中掌握一支重兵，这支兵马让羊祜处于一个非常玄妙的状态。
进一步可以像中原士族一样，割据地方。
退一步又能像河北士族一样，围绕在司马炎周围。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大晋已经找不出来一个可以取代羊祜的人。
因此羊氏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本来进行观望，看看天下大势究竟如何。
但这只是泰山羊氏的想法，对于羊祜来说。
天下大势自刘谌从幽州救出百姓的那一刻，便没有站在司马氏这边了。
在关彝他们从幽州接走百姓之后，羊祜曾经不止一次的派人前往幽州打探消息。
那些传回来的消息让羊祜一天比一天担忧。
幽州民间已经逐渐开始传出一些流言，之前被大汉接走的百姓都去享福去了。
羊祜心里十分清楚，幽州的百姓并不知道被接走的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甚至知道他们也觉得那么极端的环境，人很有可能在路上全军覆没。
可谁让此时的幽州生存环境已经差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留下来的艰难苟活，逃出去的或有一线生机。
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人们就会不自觉的美化尚未走过的那条路，以至于让人们陷入幻想当中。
开始从心底里觉得蜀汉好。
觉得蜀汉好，自然就会觉得大晋不好。
人心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
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不停的有人给蜀汉说好话，并且开始有向并州、司州等地蔓延的趋势。
这让羊祜倍感头疼，他知道要是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只会一天比一天的对大晋不利。
但是司马炎旨意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拖一段时间的。
而且家族的意思也是要做观望的。
“拖，怎么拖啊！”
“到时候人心都在刘谌那边，这仗还怎么打？”
羊祜喃喃的说道。
就在羊祜喃喃自语间，司马骏走了进来：
“大将军，姜维退守城池，任凭咱们怎么叫阵，都无动于衷。”
羊祜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姜维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举动，正好契合了朝廷给自己的旨意。
原本他追击姜维，是做了衔尾追杀的打算的，现在姜维退守冯翊，朝廷也不作进攻。
难道当真是天命难违？
“分出一支兵马，前往并州，从并州杀往关中。”
“他刘谌做得，咱们也未必做不得。”
羊祜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下令道。
既然暂时不能在正面战场上对抗，那自然就要想一些别的招数。
刘谌当年能派人袭扰长安，现在自己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再加上刘谌新得长安，必然要以安抚百姓为主。
只需要搅乱对方的节奏，时间一长，长安必乱。
如此一来，便可以给朝廷争取一些时间出来。
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听到羊祜的话，司马骏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倒不是不同意羊祜的做法，而是之前司马攸逃往洛阳的时候，把在雍凉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讲了出来。
这里面当然包括之前他派人袭扰陇西诸郡的事。
结果却是以彻底的失败告终，不仅失败，还让陇西人心尽归蜀汉。
司马骏担心羊祜这么做会重蹈司马攸的覆辙，白白都浪费兵力。
要知道现在大晋的兵力用一句捉襟见肘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大晋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大将军此举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听到司马骏的话，羊祜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沉默一下，羊祜摇了摇头说道：
“你觉得如今的大晋和蜀汉对战，有几分胜算？”
司马骏闻言脸上一苦：
“五成吧，毕竟咱们的兵马也不弱。”
五成？能有两成就不错了！
但是羊祜没有和司马骏做任何争辩，而是接着说道：
“如今的局面是蜀汉强而大晋弱，更别说江东已经属于蜀汉。“
“此时的蜀汉兼有益州、关中和江东等膏腴之地。若是任由蜀汉这么发展下去，到时候都不用打。”
“咱们就必输无疑。因此某不得不赌。”
“何况某也不是钟会，做不出他那等愚蠢之举。”
“逼得陇西百姓完全倒向蜀汉。”
“此次派兵前往关中，只袭扰地方官府，削弱蜀汉在关中的影响力，对百姓秋毫无犯！”
羊祜目光灼灼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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