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忌站起身，深深一礼：“谢公主指点迷津。”
赢无忧扶起他：“不必谢我。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从你决定改姓‘魏’那天起，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啊，魏忌，不再是姬忌。这个姓，既是纪念，也是割裂。纪念那个已经消失的魏国，割裂那个曾经的身份。
从公主府出来，魏忌去了归命侯府。
这是秦王赐给魏假的宅邸，位于咸阳城西，不算豪华，但足够宽敞。三进院落，有花园，有池塘，对于一个降君来说，已经非常优厚了。
魏忌走进府中，发现父亲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池中残荷发呆。初春时节，荷叶枯黄，茎秆折断，一片破败景象。
“父亲。”他轻唤。
魏假转过头，看到儿子，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忌儿来了。”
魏忌注意到，父亲老了许多。才一个月时间，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往日的威严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普通老人的沧桑。
“今天大朝会，我都听见了。”魏假拉着儿子坐下，手很凉，“你得了客卿衔，很好，很好。”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握着魏忌的手在微微颤抖。
“父亲……”魏忌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同情？都不合适。
魏假摆摆手：“不用安慰为父。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亡国之君，能得善终，已是万幸。秦王还赐宅邸，赐封号，让你有前程……仁至义尽了。”
他望着池水，幽幽道：“你知道为父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魏忌摇头。
“最后悔的，是没有早点改革。”魏假苦笑，笑容里满是苦涩，“魏国不是没有能人，不是没有机会。文侯时，李悝变法，魏国强盛一时，称霸中原。但后来呢？贵族把持朝政，土地兼并严重，百姓困苦。为父知道这些，也想改，可改不动啊。”
他叹息，声音苍老：“那些贵族，那些世卿，他们世代享受特权，怎么可能放弃？为父一动，他们就联合反对。宗室、外戚、老臣……全都是阻力。所以只能拖着，拖到最后，国家拖垮了。”
魏忌默默听着。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魏国的衰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积重难返。就像这池中残荷，根茎早已腐烂，表面再怎么修补，也撑不过冬天。
“秦国不一样。”魏假继续道，眼神复杂，“商鞅变法时，杀了多少人？流放了多少贵族？可秦孝公坚持下来了，秦惠文王坚持下来了，一代代秦王都坚持下来了。现在你看，秦国没有世卿，只有军功爵；没有封地，只有郡县。百姓有田种，士兵有军功可挣，官吏有考核可升……这才是强国之道。”
他看向儿子，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忌儿，你是对的。时代变了，秦国代表的，确实是未来的方向。你跟着秦国走，比守着魏国那个烂摊子强。为父……为父误了魏国，不能让你再误了前程。”
魏忌眼眶发热：“父亲……”
“好了，不说这些了。”魏假拍拍他的手，转换话题，“你现在是客卿了，要好好做事。秦王要废王号，改新号？”
“是。礼文司和史馆司正在商议，三个月内呈报。”
魏假点头：“应该的。天下一统，该有新气象。只是……”他顿了顿，望向东方，“不知道新号会是什么。皇帝？天皇？泰皇？”
“儿臣也不知。但公主说，新号要彰显功业，也要寓意深远。”
“公主……”魏假喃喃，“那个十二岁的女孩，竟有如此见识。忌儿，你要多向她请教。为父看得出来，她在秦王心中分量极重，将来必是左右朝局之人。”
“儿臣明白。”
父子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魏假问起大秦学院的课程，问起报业司，问起咸阳的见闻。他像个普通父亲一样，关心着儿子的生活，问得很细，听得认真。
离开侯府时，魏忌心中感慨万千。父亲变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魏王，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也许，这就是归宿吧。放下重担，安度晚年，未尝不是好事。
他走在咸阳街头，春风拂面，带来市井的喧嚣。卖饼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咯吱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是活生生的，是热闹的。
魏忌忽然想，也许统一真的不是坏事。战乱平息，百姓安居，商人行商，农人耕田，学子读书……这样的日子，不比整天提心吊胆打仗强吗？
他加快了脚步，向报业司走去。
二月十七，报业司衙署。
魏忌第一次以客卿身份来到这里。报业司是赢无忧提议设立的部门，位于咸阳宫东南角，原是一处闲置的官署，经改建后成了如今模样。门前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大秦报业司”五个大字，笔力遒劲。
司正是赢无忧的兄长赢高山。他对魏忌很客气，亲自在门口迎接。赢高山约莫十八九岁岁，面容清秀，举止文雅，与赢无忧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温和。
“魏客卿，久仰。”赢高山拱手行礼，“嘉阳吩咐过，你主要是学习、参赞，不必具体管事。我先带你看看报业司的运作。”
魏忌连忙还礼：“有劳公子。”
赢高山微微一笑：“不必称公子，在这里，我是司正，你是参赞，以官职相称即可。”
魏忌心中一动。这位秦国公子，倒是平易近人。他早就听说过赢高山——秦王嬴政的第四子，在众多公子中并不出众。但因为是嘉阳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所以被安排到报业司任职。
赢高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虽然也是秦王的亲子，但兄弟姐妹众多，他论文论武都不出彩，如果不是嘉阳，父王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这个儿子。因为跟着嘉阳，他才能做报业司的司正。他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把报业司管理好，让嘉阳省心。如今嘉阳要用魏忌，那么他不管魏忌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这是对嘉阳有用的人。
“魏参赞，请随我来。”赢高山引路。
魏忌跟着他走进报业司。衙署内部空间开阔，被分割成数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文吏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香，还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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