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裴康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接把皮球踢了回来，意思很明白：你们和杨简的矛盾，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中影不便插手，也插不了手。
江智强心里一沉，知道喇培康这是在拿捏姿态，等着他拿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者……更大的诚意。
同时他也知道，喇裴康的话多半也是真的，拿捏的成分并没有多少。
其实江智强也是试探，他刚刚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他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空口白话，而是把更直接的利害关系摆到台面上。
“喇董，您说得对，市场行为，中影确实不便干预。”江智强先是肯定了喇裴康的说法，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喇董，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一次国庆档，也不仅仅是我们安乐一家院线的得失。”
他身体坐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担心的是，这种因为私怨就动用市场支配地位进行封杀的行为，会开一个坏的先例！今天他天眼影业可以因为一点不愉快就不给我们百老汇排片，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其他不听话的院线，甚至是……其他的制片方？”
江智强刻意将矛盾升级，试图将这件事从单纯的商业纠纷，拔高到影响行业健康发展的层面。
“喇董，您执掌中影，肩负着推动整个华夏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重任。一个健康、公平、有序的市场环境，是所有从业者都希望看到的。如果放任这种凭借绝对优势地位打压对手的行为蔓延，长此以往，恐怕会形成恶性竞争，不利于行业的长期稳定啊。”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喇裴康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认同或动摇。
喇裴康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江智强的话。他当然明白江智强是在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天眼影业虽然强势，但行事有章有法，这次针对安乐，也是事出有因。但是，江智强的话，也确实戳中了他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喇裴康上任中影董事长以来，最在意的是什么？是政绩，是权威，是摆脱前任韩山屏的影响，树立属于他自己的时代！
而杨简和他的天眼影业等几家公司，无疑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韩山屏在任时，中影和天眼影业深度绑定，合作亲密无间。
他喇裴康上台后，有意无意地疏远天眼影业，减少合作，恰好杨简那边也是这么想的。喇裴康不想活在前任的阴影下，更不想被外界认为，中影离了天眼影业就不行！
然而，天眼影业的实力实在太强了。杨简的财富、资源、市场号召力，都让他这个中影董事长感到有些无力。关键是，天眼影业出品的电影票房和口碑都很好，这就证明韩山屏之前的决定依然正确。
而这次天眼影业对安乐的“封杀”，看似是商业行为，何尝不是杨简在展示其在国内电影市场说一不二的强势地位？这种强势，无形中也削弱了他喇裴康和中影的权威。
如果……如果能借此机会，稍微敲打一下天眼影业，或者至少，不让杨简那么随心所欲，是否也能彰显一下他喇裴康和中影的存在感？表明这个市场，并非他杨简一人说了算？
想到这里，喇裴康的心思活络了起来。但他城府极深，绝不会轻易表露真实想法。
“江董的担忧，不无道理。”喇裴康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确实是我们行业管理者应该关注的。你也知道上面对待杨简的态度，中影没有参与的项目，我们是无能为力，而且……”他拖长了声音，“《美人鱼》这部片子，情况也有些特殊。”
“哦？请喇董明示。”江智强心中一紧，知道关键点来了。
“《美人鱼》这个项目，虽然中影是主要出品方之一，但发行工作，是由中影、星辉和天眼影业共同负责的。”喇裴康解释道：“尤其是院线排片这块，天眼影业拥有很大的话语权。我们中影，更多是在政策、资源协调方面提供支持。”
喇裴康这话半真半假。中影作为最大投资方和拥有官方背景的老大哥，如果真的强势介入排片，天眼影业和周星池方面也不可能完全不给面子。而且天眼影业不是发行方，当初杨简就只要了四成的份额，没要发行权。
喇裴康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一是撇清自己的责任，二是抬高待价，让江智强知道，要他帮忙，并非易事。
喇裴康自然不是在要物质方面的好处，他这样谋求上进的人，很少在这方面犯错，尤其说现在打虎的大背景下。
江智强是老江湖，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玄机？他立刻表态：“喇董，这个我明白！天眼那边有他们的考量，我完全理解。我也不是要求中影去强行施压，那样反而不好。”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语气更加恳切：“我的想法是，能否请喇董您，以中影的名义，从保障影片最大收益、覆盖更广泛观众的角度出发，向星辉和天眼那边建议一下，在春节档的排片上，能够……嗯，能够更均衡一些？毕竟，我们百老汇院线，在一二线核心城市也有不少优质影院，覆盖的观影人群质量很高。如果《美人鱼》能在我们这里上映，对影片的总票房，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他刻意避开了封杀、和解这样的敏感词，用了均衡、覆盖更广等中性词语，显得自己是从大局出发，为影片着想。而且他本就没指望啦裴康彻底让杨简那边取消对安乐的“封杀”，喇裴康虽说是中影的董事长，但还影响不到杨简。刚刚说的娜姆模棱两可，也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目的，万一喇裴康缺心眼真答应了呢？
喇裴康沉吟不语，手指依旧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
江裴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该上真正的“硬菜”了。他给旁边的Amy使了个眼色。
Amy心领神会，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恭敬地双手递给江智强。
江智强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递给喇培康，而是放在桌上，用手按住，看着喇培康，语气变得极其郑重：“喇董，我知道，这件事让您为难了。您放心，我江智强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只要《美人鱼》能在我们百老汇院线上映，并且拿到一个相对合理的排片份额，我们安乐影业，以及我本人，一定会记住喇董这份人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为了表示我们对中影，对喇董您工作的支持，我们安乐影业，愿意在未来，优先、并且以最优惠的条件，排映所有中影主导或重点参与的影片！包括进口买断片的发行！同时，在合适的项目上，我们也非常乐意与中影进行更深度的投资合作！我国庆去拜访了欧洲和好莱坞的几位老朋友，后续我们会加强合作，不知道喇董有没有兴趣？”
这才是江智强真正的筹码！他不仅承诺了人情，更拿出了实打实的利益交换！优先排片中影的片子。当然，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欧洲和好莱坞的资源。这对于急于做出成绩、巩固权威的喇裴康来说，诱惑力巨大！
至于他在欧洲和好莱坞的资源，好不好用？能不能用？那都是后话了，就算后面出了什么岔子，赵哥理由就能敷衍过去。
喇裴康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江智强脸上，又扫了一眼桌上那份文件。
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空气仿佛凝固了，Amy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放轻了。
几秒钟后，喇裴康缓缓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份文件，随意地翻看了几眼。里面是一些关于百老汇院线实力和数据的美化介绍。
他没有细看，这些他其实不怎么看重，他看重的是江智强在海外的资源。中影虽说是华夏电影行业的龙头老大，但是想要参与一些好莱坞的项目，中影也不一定能参与。
合上文件，放在一边，然后重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
“江董，”喇裴康终于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你的诚意，我看到了。维护市场环境的公平和影片收益的最大化，确实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美人鱼》是春节档的重点项目，中影作为主要出品方，自然希望它能够取得最好的票房成绩，覆盖尽可能多的观众。你们百老汇院线，也确实是一支重要的市场力量。”
听到这里，江智强的心跳开始加速，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这样吧，”喇培康放下茶杯，做出了决定，“关于《美人鱼》的排片事宜，我会在合适的场合，跟星辉和周星池导演那边，还有天眼影业的负责人，沟通一下。从影片发行的大局出发，建议他们综合考虑各家院线的实际情况和观众需求，进行更……科学、合理的排片安排。”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保证，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他答应了！他会出面协调！
江智强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喜，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以茶代酒，感激地向喇裴康说道：“喇董！太感谢了！您这可真是救了我们安乐啊！大恩不言谢，一切都在茶里，我敬您！”
喇裴康也象征性地举了举杯，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江董言重了，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行业的发展嘛。”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融洽起来。
接下来的饭局，就变得轻松愉快多了。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深入讨论刚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行业动态、国际电影市场趋势等不痛不痒的内容。Amy也适时地活跃气氛，殷勤地布菜斟酒。
江智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胃口也好了不少。他知道，喇裴康既然答应了，以他的身份和能量，只要不是杨简铁了心要往死里整，那么《美人鱼》在百老汇院线上映，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虽然上不了中影没有参与的那些天眼影业出品的电影，但只要能上周星池的《美人鱼》，这就是胜利！
在目前，周星池的电影依然是国内最卖座的电影之一，周星池本人也是票房保障。
而喇裴康，看似只是动动嘴皮子，却轻松收获了一个实力不俗的院线盟友的未来支持和海外资源，以及江智强欠下的一个大人情。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件事，隐隐向外界，尤其是向天眼影业和杨简，传递了一个信号：在这个市场上，中影在他的带领下，依然拥有不容忽视的话语权，并非是离开了你杨简就不行了。
杨简要是知道喇裴康的想法，只会说“喇董想多了”。实际上杨简减少和中影的合作，只是不想像韩山屏在的时候那样牵扯过深，刻意和国企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不是彻底不合作。有些项目，中影参与的好处还是很多的。
在《火星救援》这个项目上，中影一直没有向天眼影业表达投资的意向，恰好杨简也想保持一下双方的距离，事情就是这么巧，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当然，杨简也没想过改变这个现状，这不是和中影的旗下的华夏影业合作挺好的嘛，四舍五入，这还是和中影合作啊。
这顿饭，可谓是各取所需，宾主尽欢。
晚上九点左右，饭局结束。江智强亲自将喇裴康送到会所门口，看着他坐进车离开。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江智强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庆幸以及一丝不明意味的复杂表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在喇裴康点头答应之前，他其实很忐忑的。
由不得他不忐忑，杨简可不是一般人啊。
“老板，事情……成了？”Amy小声问道。
“嗯，暂时算是成了。”江智强揉了揉眉心，“回酒店，明天一早回香江。”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即便《美人鱼》能在旗下院线上映，但如何修复与天眼影业的关系，如何应对未来可能持续存在的压力，依然是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难题。但至少，眼前的危机，算是找到了一个缓解的突破口。
......
华盛顿，杨简抵达的第二天上午，四季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杨简刚结束晨练，冲了个澡，穿着舒适的浴袍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享用着阿尔文准备的、符合他口味的早餐，一边随意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
忽然，几条几乎同时弹出的推送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莱坞报道者》：华夏内地选送杨简导演作品《婚姻故事》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Indiewire：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战局再添重磅选手！杨携《婚姻故事》加入！】
【deadline：官方确认！《婚姻故事》将代表华夏内地“申奥”！华夏电影大师来袭！】
消息下面还附带了简短的说明，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杨简拿着叉子的手顿了一下，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这事儿他之前就接到了国内相关部门和电影局的沟通电话，算是提前知晓。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个流程性的任务，一种对他和影片影响力的认可，至于结果如何，他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
他随手点开新闻，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容。报道里例行公事地介绍了《婚姻故事》的基本情况，以及他在国际影坛的地位，顺便也提到了另外两个地区的代表作品——香江的《破风》和湾省的《刺客聂隐娘》。
“啧，三地选送，倒是齐活了。”杨简低声自语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放下平板，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眼前的牛排。
对于今年奥斯卡那个最佳外语片的小金人，杨简内心是真没什么想法。原因很简单，他都拿了好几座最佳影片小金人和欧洲三大大满贯了，最佳外语片是什么档次的奖项啊？他是瞧不上了。
而且他也知道今年的竞争对手里，有个硬茬子——戛纳电影节上拿到评审团大奖的那部匈牙利电影，《索尔之子》。
这部电影他在戛纳看过，讲的是二战奥斯维辛集中营里，一个犹太囚犯发现自己儿子尸体后，拼命想为其争取一个体面安葬的故事。题材沉重，视角独特，电影语言极具冲击力，也很具有创新性。
杨简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好莱坞，在奥斯卡，有些题材是自带政治正确光环的，尤其是涉及到犹子历史伤痛的。
《索尔之子》这种片子，简直就是为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量身定做的。它在戛纳输给《流浪的迪潘》，更多是因为当时欧洲难民危机的大背景，以及评审团可能觉得《迪潘》那种讲述难民组建临时家庭的故事更贴合时事，还有戛纳组委会对导演雅克·欧迪亚带点补偿心理。
雅克·欧迪亚是戛纳常客，此前已有多部佳作。5月份的戛纳闭幕式结束后，就有观点认为，鉴于其以往的成就和去年法国电影在戛纳的失利，将金棕榈授予他执导的这部质量上乘的法国片，或许带有一些补偿意味。
但到了奥斯卡，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那里是犹子势力的大本营，评委里这类人比例不低。《索尔之子》这种深刻反思犹子苦难历史的电影，简直是戳中了他们的心巴，天然占据道德和情感高地。
反观他自己的《婚姻故事》，虽然质量顶尖，在戛纳的时候就拿到了极高的评分，口碑也非常好，他和柳亦妃的表演也极其出色，尤其是自家小少演技封神，探讨的婚姻关系也具有普世性，但在这种特定题材的正治正确面前，就显得有点轻了，不够苦大仇深，不够历史厚重。跟《索尔之子》硬碰硬去争最佳外语片，胜算不大，或者说，需要付出的额外代价会很高。或许不仅仅是钱的事情。最佳外语片什么档次？值得他大佬杨耗费精力吗？压根不值得。他大佬杨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卡拉米了。
“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爽啊。”杨简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对这种看似艺术实则背后充满算计的游戏规则感到一丝腻味。
他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思路非常清晰。
“最佳外语片？算了，没意思。”他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实际上这个决定也不是当前才做的，是好早之前就做出的。
这个小金人他不是拿不到。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如果真想运作，砸下足够的资源，再动用尼克尔森、沃伦俩老混蛋以及哈维那胖子的人脉去公关，《索尔之子》肯定不是对手。但他觉得不值当。
一方面，他是真有点瞧不上这个最佳外语片奖了。以他今时今日在国际影坛的影响力和财富地位，一个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带来的加成有限，更像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不对，其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更别说雪中送炭了，那有点瞧不起他大佬杨了。
所以为了这个奖，去跟那帮老家伙们勾心斗角，还要付出一些代价，他觉得掉价。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策略考虑：他今年真正的核心目标，是帮自家小少妇把那个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抱回家！
这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他又想拿最佳外语片，又想拿最佳女主角，站在那群老白男的角度，对于一部华语电影来说，他们可能有点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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