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旧天不亮就起身,穿梭在玉泉山的晨雾里,采摘带着露珠的野百合。有时看到城外老农担子上水灵灵的嫩黄瓜、脆生生的藕带,也会忍不住买些回来。刀光闪过,黄瓜切得薄如蝉翼,用盐稍稍渍去生涩,再淋上一点点自己熬的、带着果香的醋;藕带快火清炒,保留那份爽脆,再撒上几粒细碎的野山椒末提鲜。搭配着那碗用心熬煮的百合粥,一同送到紫宸院门口。
那只空碗,像一点微弱的星火,固执地在我心底燃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他倒掉只是我的臆测?也许他其实尝了呢?哪怕只有一口?为了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愿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这日清晨,我刚把食盒交给随俏(他接过去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就听见院内传来姬紫深清越的声音,似乎带着点不同寻常的……兴致?
“祁起?你还在外面?”他施施然走了出来,今日换了一身更张扬的孔雀蓝织金锦袍,衬得那张脸愈发艳光逼人。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看好戏般的狡黠,“正好。敖小姐差人送来帖子,说她新得了一幅前朝画圣柳梦梅的真迹,《兰溪谷百蝶图》,邀我过府品鉴。”他刻意停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左右你在这府里也无事,不如……随我一同去开开眼界?”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他主动邀请我?一起出门?去敖府?
难道……真的是那些粥和小菜起了作用?他愿意给我一个靠近的机会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瞬间冲上心头,连日来的疲惫和小心翼翼仿佛都得到了慰藉。我连忙点头:“好!多谢姬公子!”
然而,这份欣喜在府门口就遭遇了冰冷的现实。
姬府门前只停着一辆装饰华美、垂着流苏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神骏非凡。
姬紫深在丫鬟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上了马车。他掀开车帘,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眼神里的戏谑毫不掩饰:“祁姑娘,我这马车小,只容得下我一人,实在不方便与你同乘。再者,”他轻轻抚了抚自己光滑的鬓角,语气轻飘飘的,“你我尚未成礼,同乘一车,难免惹人闲话,于你清誉也不好。你……自己想办法去敖府吧。”
他话音刚落,车夫便扬起了鞭子。马蹄嘚嘚,载着那抹华丽的孔雀蓝和那张带着恶劣笑意的脸,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香风和我瞬间冷却的心。
自己想办法?去敖府?
青州城这么大,敖府在哪个方向?我初来乍到,只熟悉去玉泉山和城外菜市的路……
一丝苦涩漫上喉咙。原来不是示好,是新的刁难。他故意选在此时,故意只备一辆车,就是想看我出丑,看我狼狈认输,自己灰溜溜地滚回后院。
好,姬紫深,你想看我笑话?
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认路?我祁起在冰水镇能一个人撑起一个饭馆,能从家乡安全走到青州,靠的可不只是运气!我立刻转身,走向府门外不远处一个看似闲逛的货郎,客气询问敖府方位。
那货郎眼神闪烁,堆起一脸假笑:“敖府啊?在城西最繁华的地段!姑娘你沿着这条主街一直走,走到头看到‘状元楼’的大招牌,再往右拐,穿过‘百宝巷’和‘锦绣坊’,再绕过‘听风湖’……哎哟,那可有点远,姑娘你可得抓紧走,不然怕是天黑都到不了哟!”
这路线一听就绕得离谱!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了谢。果然,姬紫深连“指路人”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绕着青州跑断腿。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为了采最新鲜的百合和买最水灵的蔬菜,我早已踏遍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甚至为了省时,连哪处城墙根有个狗洞、哪条窄巷能抄近道都摸得一清二楚!更别说这点防身的脚力功夫了。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钻进了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小巷。身影如狸猫般灵活,翻过一道矮墙,穿过人声鼎沸却路径更近的早市,甚至借力蹬了一下某户人家的墙角,攀上了一段低矮的废弃城墙,沿着墙头疾走一段,再轻盈地跳下……
当我微微喘着气,额角渗出细汗,但气息还算平稳地出现在敖府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前时,姬紫深乘坐的那辆华丽马车,也不过刚刚在门口停稳不久。车帘掀开,姬紫深正优雅地扶着随俏的手准备下车。
他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张原本带着得意和傲慢的绝美面孔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翠绿的眸子瞪得溜圆,红唇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你……你怎么……”他失声,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拍了拍衣角蹭到的一点墙灰,不卑不亢地对着他,也对着刚刚闻声从府内迎出来的、同样一脸错愕的敖曼曼,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姬公子,敖小姐,祁起没来晚吧?”
姬紫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他精心设计的刁难,被我以如此“不体面”却又如此高效的方式化解,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反弹回来砸了自己的脸。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恼怒和被打乱计划的烦躁,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风度。
“……没晚。”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不再看我,径直转向敖曼曼,脸上瞬间切换成矜持而略带歉意的笑容,“曼曼,让你见笑了。这位是祁起姑娘,暂住在我家。”
敖曼曼的目光在我朴素的衣着上飞快扫过,又看了看姬紫深难看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她面上功夫极好,立刻换上得体的微笑:“原来是祁姑娘,久仰。快请进吧,画已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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