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醒来的那个瞬间，莱姆斯经历了一阵可怕的恍惚——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吸入的是闷浊的空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报纸味、汗臭和尿臊气。身下是坚硬的地板，一夜下来加剧了他浑身的酸痛。
随后他睁开眼，看见了格兰特。他躺在对面的床垫上，正回望着他。看起来他的气色好了一点。
“早。”格兰特用口型无声地说。
“早。”莱姆斯应道，身体动了动，紧挨着仍在熟睡的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头向后仰靠着墙壁。莱姆斯小心翼翼地抽身出来，对格兰特低语：“别担心，他睡得跟死人一样。我一会儿叫醒他。”
“我记不太清了。”格兰特侧躺着，头枕在一个看起来又脏又污的枕头上，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我要是像个混球，对不住了。我觉得我最近……是有点儿混球。”
“你挺好的。”莱姆斯摇摇头，“只是……可能有点伤心。”
格兰特的表情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莱姆斯便起身准备离开。
“洗手间？”他问。
“楼下。我带你去。”格兰特动作有些僵硬地把自己撑起来，随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乖乖。”他拍着自己的肋部，“看来到底只是淤青。我就知道不用看什么鬼医生。”
莱姆斯抿了抿嘴唇，跟着格兰特走出去。尽管时间尚早，楼下却已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栋房子似乎是一种公社性质的地方，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后花园（更像是一个被开辟成菜圃的院子）里有个户外厕所，还有个露天淋浴，莱姆斯实在难以想象在冬天用这玩意儿会是何等“享受”。
不过，这里的人倒是很友好。两人走过时，大家都向他们打招呼——这让莱姆斯有些意外。
“大家好像都挺和善的？”
“还行吧。”格兰特的声音从厕所里传出来，“我才来这儿没几天。能走我立马就走。”
“去布莱顿？你昨晚提过……”
“哦，我说了？是啊，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格兰特从户外厕所出来，表情有点窘迫，“不过……可能得下个月了。”
“那边有什么？朋友？”
格兰特点点头。
“嗯——迈尔恩德那边一个比较够意思的家伙。还有个表亲也在那儿——查普曼家唯一不恨我的了。她开了间酒吧，说只要我能收拾好自己，再凑够火车票钱，她就雇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一个靠在后门边的绿色大水桶里舀水洗手，接着又洗了把脸。“说是要我‘证明自己’。”
“这听起来好像不太……”莱姆斯想说什么？有亲情味？仁慈？显然，格兰特在这两方面都体验甚少。
“咳，她算够意思了。”格兰特一边回答，一边在口袋里摸索，却什么也没掏出来。
莱姆斯递上自己的卷烟罐子和打火机。格兰特感激地点点头，点着烟，继续解释：“我以前让她失望过几次。大多是因为牵扯到我外公——你知道的，我实在受不了那老家伙。”
莱姆斯点点头，努力表现出理解。格兰特有个庞大的家族——他提过，是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但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常常很紧张，尤其是涉及到他那专横的外祖父时。
“别误会。”格兰特说道，“这次我是真打算去的，我……可结果又搞砸了。说实话，好多事都搞砸了。”
莱姆斯想拥抱他，但格兰特看起来那么瘦削，那么精悍又带刺，让他有些不敢上前。
“火车票要多少钱？”他问道，把手伸进口袋，“我有点钱，是我爸留下的。车费我可以借你，今天就能送你去车站。”
“这怎么行。”格兰特连忙摆手。
“当然不是白给，”莱姆斯赶紧说，“算你欠我的。听着，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肯定在你表亲的酒吧里干活了，对吧？那时你就能还我了——多少钱？十块？”
“四镑。”格兰特叹了口气，“我上个星期也有四镑，但是……我弄丢了。我发誓没拿去喝酒。”
“四镑？！这点钱我可以借你。没问题。”
“你是认真的吗？！”格兰特瞪大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
“当然。”莱姆斯点点头，微微皱眉，“为什么不？换了你也会为我这么做的。”
“我……”格兰特摇摇头，用手掌根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被情绪淹没了。“谢了，莱姆斯。你真是个好哥们。”
“换了你也会为我这么做的。”莱姆斯重复道。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和格兰特是同岁。格兰特一直显得那么老练，那么世故，像个保护者，以至于莱姆斯总觉得他年纪更大，更成熟。但他只有十七岁，生活对格兰特和对他一样残酷。或许对格兰特更残酷，因为莱姆斯心底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无家可归，只要掠夺者还在，他就永远不会孤身一人。他需要学会别再把别人捧得太高，别对每个人都期望过高。
于是，他向前一步，拥抱了另一个男孩，小心地避开他手里的烟头。
“话说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格兰特的声音闷在莱姆斯的手臂下，带着笑意。
“别说了。”莱姆斯轻笑一声，松开手，“小天狼星老拿这个取笑我。”
“小天狼星。”格兰特惊叹地摇摇头，“小天狼星和莱姆斯。我的老天。真是他？那个伤透你心的阔少爷？”
“呃……是啊。不过现在没事了。”
“但愿如此，莱姆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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