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市的雨下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废弃店铺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破败的建筑掀翻。
叶初和希儿并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浑身都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真是被淋成落汤鸡了。”叶初望着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道，自嘲地笑了笑。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他下意识地往希儿身边靠了靠，想替她挡些风雨。
希儿抬手挽起湿漉漉的长发，发尾拧出的水珠连成细线，滴落在褪色的裙摆上。“是啊，谁能想到刚好赶上台风天呢。”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都怪我，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叶初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我们来的日子，确实不巧。”
“也不算不巧啊。”希儿望着漫天翻涌的乌云，雨水像是无穷无尽，将整个城市都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你还记得吗？那一天，长空市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叶初的心轻轻一颤。他当然记得。雷之律者的战斗结束后，天空积压了数不清的雷云，雨下得比现在还要疯狂，仿佛要洗刷这座城市经历的所有苦难。
“嗯，那天的雨也很大，还好雷云没劈到我身上。”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只有雨声在耳边轰鸣。希儿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脸色瞬间苍白得像纸。
叶初知道，那是她体内的创生权能在疯狂生长，与早已超出人体承载极限的虚数奇点相互撕扯，每一次冲突，都在给她带来锥心刺骨的痛。
他立刻前倾身体，想将那股撕裂般的压力分担到自己身上——这些天，他一直这样做，哪怕只能替她减轻万分之一的痛苦。
可希儿却轻轻摆了摆手，气息微弱却异常坚定：“别……不用麻烦了。”
她咬着牙，挣扎着从叶初怀里直起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时间不多了，何必再折腾呢。”她对着叶初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倔强，“我还能坚持住。”
叶初终究还是扶住了她，将她半揽在怀里。隔着湿透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像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
“往那边走吧。”希儿抬起手，指向千羽学园后方的那片山影，即使在雨幕中，也能隐约看出起伏的轮廓，“还记得超自然研究部吗？当初为了保住那个清闲的社团，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叶初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总是没什么正经活动，却藏着希儿许多高中回忆的社团。
“有个周末，我偷偷跑到学校后山上。”希儿的声音渐渐轻快起来，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校园论坛上总说后山有灵异传说，什么半夜能听到哭声啦，什么老树会显灵啦……当时就想着去探个究竟。”
“不怕遇到熊吗？”叶初故意逗她，想让她的注意力从痛苦上移开。
“傻瓜。”希儿被他逗笑了，眼角的泪痣在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又不是北海道，哪来的熊啊。”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折腾了一晚上，什么灵异现象都没碰到。后来才明白，高中时代的那些传说，大多是当事人想引起别人关注，胡编乱造的，就像当时的我，在这里像一根无根之萍，为了不被风浪吹走，只好成为了希儿大姐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底泛起温柔的光，“最后，我还是得到了最有意义的酬劳。”
叶初明白，这些介绍就是希儿说想去山上的原因。
雨渐渐小了些，乌云却依旧沉沉地压在头顶，天色暗得像傍晚。希儿望着东方的天际，那里只有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见。“叶初，我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多了。”叶初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五年，是他在前文明度过的时光，竟比在现文明的日子还要漫长，漫长到足以将一个人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是五年零三天”希儿纠正道，语气带着几分小得意，“准确来说，五年前的今天，就是我上学迟到，一头撞上你的那天。”
“那哪能叫撞啊。”叶初忍不住辩解，“明明是你跑得太急，我想扶你一把而已。”
“是是是，不是撞。”希儿笑着打趣，“是你觉得一见如故，非常投缘，所以故意挡在路中间等着我‘撞’上来，对吧？”
叶初当年那句“一见钟情”，她听了五年，从最初的脸红心跳，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却从未真正厌倦过。
可笑容很快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怅然。“五年很长啊……长到我能认识一个人，了解他的全部，再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他。”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五年又太短了……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和他相伴一生，就要说再见了。”
她转过头，望着叶初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化不开的不舍。叶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说不出话。
短暂的沉默后，希儿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下一秒，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了叶初脸上。
叶初被打得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希儿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跑到台阶下，对着山下那片漆黑的城市大喊：“叶初！你这个王八蛋！有我一个还不知足，居然还和自己的老板勾搭上了！”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以前的她，总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配不上叶初这样的“大英雄”，更不敢和梅比乌斯那样的“大科学家”相比。
哪怕心里早就察觉到什么，也只是用伊阿宋和美狄亚的故事悄悄暗示，得到那句“君不离，我不弃”的承诺时，就已经觉得满足。
可现在，她快要死了。那些藏了五年的委屈、嫉妒、不甘，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出来了。
“叶初！你这个王八蛋！”她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你就是个骗未成年小女孩的混蛋！”
叶初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他早就知道她心里清楚，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那些刻意回避的、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终究还是在生命的尽头，被她亲手打破了。
希儿喊得累了，扶着旁边的老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望着叶初，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但是……我要告诉你，哪怕有下辈子，我也愿意……再被你骗一次。”
她一步步走回叶初面前，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凉，却握得无比用力。“你这个家伙，可不要给我跑了啊……”
“我下辈子肯定也是个很好骗的傻瓜，”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雨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只要有这辈子一半聪明，肯定能把她骗到手。知道吗？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叶初蹲下身，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答应你。无论希儿在哪个地方，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他顿了顿，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语气无比认真，“相信那个时候，我们的相遇可能还是不太美好，但希儿，你逃不开我的手掌心的。”
“哼，你这个控制欲变态的家伙。”希儿被他逗得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可不许食言啊……说好了，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绝不食言。”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渐渐散去，露出墨蓝色的夜空。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驱散了雨雾。希儿靠在叶初怀里，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好了，叶初，我可不能耽误你呀。”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你，最后的这段时间能一直陪着我，希儿已经很高兴了……”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温柔地洒在山顶。希儿的身体在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进这晨光里。
她望着叶初，眼底是化不开的眷恋，最后轻声说：
“遇见你，我不后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晨光中，只留下叶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握住的只有一片微凉的空气。山风穿过树林，呜咽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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