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这个提案。东莱，你这是在拿这两万一千人的前途冒险。”
王藏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峻，似乎带着一些不满和愤懑：“工程指挥部只是通知了一期蓄水的水位线，补偿金和移民方案，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就直接向他们承诺会有高额补偿，刺激他们去峡山购房，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他知道陈东莱的大致想法是什么——通过炒作小道消息哄抬供求关系罢了。这点小伎俩，大概率能骗过没多少文化的一般群众，但绝对骗不过他。
王藏锋思索片刻，见陈东莱还不答话，旋即继续说道：“即便你想要刺激这两万人去峡山镇购房，难度也不小；毕竟现在补偿金没发下来，他们手头也掏不出钱来。”
陈东莱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紧张之色。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王藏锋：“我已经与县合金会和县农行那边谈妥了，可以给这两万人提供3%的低息贷款，定向用于购房。”
“贷款总额五千，可以分期付款。当然，群众必须要在县直机关取得相关的材料，证明自己属于一期移民水位线以下的范围，才可以申请贷款。”
他早就计算好了，拿不出钱来消费？不要紧，直接找银行贷款就可以；只要你愿意贷，银行就一定给！毕竟相关的拆迁的补偿费用，以后会由国家（大坝工程移民局）拨付，银行要承担的风险很小。
“你这是要搞出大问题的……”
王藏锋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只觉得自己再一次被陈东莱的想法震惊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典型的欺瞒群众。他们的人生，很可能因为你的计划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陈东莱只是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藏锋书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出于公心。您说我欺瞒群众，不知道我在哪一步瞒着群众进行了政策或金融层面的操作？我可以向您保证，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出现。”
“纵览整个计划，您可以发现，其中没有哪怕一点点会损失群众利益的步骤或是措施，甚至会扩大部分群众到手的利益。”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通过舆论和信息调整，对市场进行干预罢了。这种层面的操作，在吴淞的证券交易所里，每天都在发生。”
王藏锋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是快被陈东莱说服了；但转念一想，心中的担忧仍是止不住：“即便你能规避全部的金融风险，也不免会引起汹涌的舆情……”
陈东莱脸上的笑容褪去，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书记，我心澄如明镜，所行所为皆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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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时至周六，原本还算宁静的小区，此刻已经被一阵阵嘈杂与喧闹打断。职工楼内的住户们正围着楼下贴着的白底黑字的告示，指指点点。
“要搬吗？怎么偏偏是我们小区啊？不是说大坝还有五六年时间才会竣工的吗？”
“谁让月牙街就挨着滨江路？而且我们这儿又是个小小的开洼地，海拔绝对在135米的水位线以下。看来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倒霉的何止我们广播局职工楼？听说隔壁文化局也要搬走，这可是政府单位！”
“搬走了我们还能住哪儿？住石梁山上吗？”一名中年男子大怒，直挺挺站起身来：“妈的，县政府要给个说法才对！”
围观的群众轰然响应，但片刻后又陷入了沉默。这修大坝是国家的意思，找县政府闹事有什么用？
这两年来，江安省、尤其是石梁地区和隔壁的临涛市，随处可见的就是“修建大坝，利国利民”的标语；就连日常阅读的报纸和电台、电视新闻上，也频繁出现了“为国家牺牲的库区人民”的相关表述。
因此，对于住宅即将被江水淹没的事实，在场的每个民众，几乎都有心理准备。只不过这一天未免来得太快了……
“你们仔细读墙上的告示了没？”
小区内，一名老者指了指墙上的白纸，对在场或愤愤不平、或焦虑惶恐的其他人说道：“好像说是要给我们发钱呐。”
“真的吗？”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在告示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惊奇地开口：“预计一人五千！可能在下半年打款！国家拨付！”
中年人的话语瞬间引爆了全场的气氛。原先还处于迷茫阶段的住户们，此时纷纷喜笑颜开，对县委县政府的抱怨，也大都消失了。
“只可惜是下半年才付款。”穿格子衫的中年人叹息：“如果现在打钱的话，我当场就去新城那边买房了。你们是不知道，就白蛟河口的那几栋房子，现在抢手得很！”
“陈哥，你小心被骗了。”有好事者冲着格子衫中年人大喊：“说不定这是骗你去买房子的伎俩！到时候把房买在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哭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格子衫中年人果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我会被骗？县政府的新城规划图都出来了，我还会被骗？我攮你老娘！”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画着地图的塑料扇子，递给了面前的一位大爷。“这是我上午去滨江路买菜的时候，街头的小干部发给我的，说可以免费领取。”
众人一听免费，当即来了兴致。一小波人马上就往滨江路的方向走去，准备薅一薅县政府的羊毛；更多的人立即起身上前，把格子衫男子围在中间，观察他手里画着地图的扇子。
“妈的，还真在白蛟河口啊？”
“画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连跨江大桥的规划好了？感觉有戏。”
广播局职工楼里的住户们，多半都是在宣传系统工作的文化人，此时见到这份规划图，多多少少都能判断它的真伪。
格子衫中年男看见众人聚精会神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正当他快意间，有好事者把扇子翻到了另一面：“这是什么？买房贷款？一人五千？”
“分期付款？这个我知道，可以拖着还，每个月只还一点。”
“四分利？银行不挣钱吗？”
焦急的众人围着一面小小的塑料扇子，又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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