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林不喜欢糖。
小时候，母亲总偷偷给他糖。
她和他说，这个糖只有阿林才有。
她还说，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小秘密，他的哥哥不知道，妹妹还小吃不了。
没多久，母亲失踪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大些，每年父亲都会带他去宫里。
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有点凶。皇帝留父亲说话的时候，太监总会领着祁林去侧殿候着。
侧殿很大很空旷，没人搭理他，几个宫女双手交叠在宫柱前低头，零星站着。
觉得没意思，祁林在侧殿里奔跑玩耍。
有回大殿后的屏风传来声响，祁林听见有女人“哎呀”一声。
“是谁呀？”
嘴里问着，他奔过去探头要看，先前不搭理他的宫女匆匆过来拦住了他。
小孩子手足无措怔在原地，不多时屏风后转出个宫女姐姐。她给他递了糖，说：“是贵妃娘娘赏的糖，小公子莫要害怕。”
糖接过，揣在兜里，祁林没有吃。
第三年的时候，祁林已经能分辨出方圆数丈活物的气息。
侧殿宫女姐姐的托盘里，依旧放着“贵妃娘娘赏赐的”糖。
那天回家马车上，他和祁跃说：“父亲大人。我在侧殿，次次都有人在屏风后看我。”
祁跃没有问他细节，只说：“不看，不听，不问。”
兜里的糖捂热，有些化。
顺着车窗，祁林把它丢出了马车。
院墙外咯吱咯吱的马车声音过去，祁林醒过来。
夏天午后有蝉鸣叫，发丝扫在脸上很痒。
“哎呀，阿林舅舅醒了！阿林舅舅醒了！”五岁小女孩奶声奶气嚷嚷，“阿林舅舅陪知羽玩儿！”
错愕于自己睡得死沉，祁林坐起身。他用手撑了下额头，摸到一脑袋编着的发辫。
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祁林才要发怒，小孩子竟然不知死活地抢先邀功起来。
“好看吧？这是吴双阿姨教我的，知羽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犯不着和小孩子计较。
呼之欲出的脾气压回去，祁林深吁一口气。他要解发辫，又怕小孩子伤心哭泣，只能耐下性子夸她，又得了她的允，这才敢慢慢将头发解开。
得了夸奖，小孩子笑嘻嘻跑到院门口，捡起方才落下的木雕娃娃。
“真是作孽。”
看着她的背影，祁林嘟囔。
小时候他打不过这么大的祁兮；长大些以为祁兮变弱了，扬眉吐气欺负她，却不想现在，竟然天天被祁兮五岁的孩子折腾。他还没法反击。
风水轮流转。
感慨间，院门吱呀一声响，传来白河的声音。
“知羽，在家有没有乖？”
祁兮的声音愈近，她说：“知羽，没有打扰舅舅吧？”
祁知羽抱着木雕娃娃在原地呆呆。
她正准备应，后领被祁林一把揪住拎起。
忍耐到达极限，小孩子被提溜出门，祁林语气粗暴：“回来了，就赶紧弄她走！”
笑嘻嘻地，祁知羽喊着“娘亲”扑上去，又去拉白河袖摆喊“爹爹”。
白河抱起她，单手托在怀里，问：“一个人待着会不会没意思？”
“知羽才不是一个人呢，”祁知羽甜甜应声，说，“舅舅在家，有舅舅陪知羽玩儿！”
祁林切了声，嘟囔道：“我最烦小孩子了。”
“二哥，你不是想和我比试吗？”祁兮笑起来，接过白河肩上包袱放下，说，“知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好好培养，等知羽大了，她会愿意天天和你比试的。”
“小屁孩，谁稀罕。”祁林恼着就往屋里走。
才要关门，祁兮拉住。
“二哥，我有话和你说。”
祁兮进屋，门关好，小孩子咯咯笑声陡然变小。
包袱在桌上搁置，祁兮翻出个掌心大小的黑色盒子递过去。
“樊笼。”迎着祁林诧异目光，祁兮说，“先前要么没有机会，要么不记得。父亲大人的东西，物归原主，应该交给你。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祁林没接。
他扯了扯嘴角，说：“祁远应该和你说过吧？是我杀了祁跃。”
祁兮点头，说：“我知道。”
祁林说：“你把他的遗物，交给凶手——”
“无论如何，你是他的儿子。”打断他，祁兮说，“这本就是祁家的东西。”
祁兮又说：“况且，我和哥哥都能理解。”
“……啰嗦。”
祁林接过樊笼收下，门外咚地有人推门。门没推动。
“娘亲，你们说完了吗？”小孩子声音小心翼翼。
门板震了震，随即传来白河声音：“知羽乖乖等娘亲出来，娘亲心情好了，就会给你吃清清凉凉的梨膏糖。”
小孩子欢喜，声音变得轻轻：“真的？娘给我买糖了？”
“阿河，门没锁，带知羽进来吧。”
小孩子开开心心蹦到祁兮面前，甜甜地喊：“娘亲，娘亲，我要梨膏糖！”
梨膏糖从包袱里掏出，打开盒子，祁兮先拿到祁林面前。
“喏，来点？”
橙黄色的小方块怼到面前，散发清甜的香气。
祁林别开脸，说：“你知道的，我不吃甜食。”
祁兮讶异道：“知羽说你喜欢……”话音未落，祁兮反应过来，低头去寻祁知羽，“好小子，你才五岁呢，这么快就知道狐假虎威啦？”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
祁知羽抬头看祁兮，大眼睛忽闪无辜。
她嗫嚅道：“阿林舅舅之前喜欢吃的……”
祁林冷哼一声。
“是你自己想吃吧？小骗子。”
知羽眼里含着泪花，看起来快要哭了。
“我才不是小骗子！之前我喂舅舅吃的，他说好吃的呀！”小孩子语无伦次解释着，“娘亲之前说过舅舅从来不吃糖的！如果梨膏糖不好吃……”
祁林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明明是阿林舅舅自己说的……”祁知羽呜呜哭。
祁林扶额。
小孩子哭起来更头疼。
蹲下来抱住女儿，拍拍她的背，祁兮说：“好啦，别哭啦！或许是舅舅不记得了呢？你再喂他一颗糖，他吃得甜，就不说我们知羽是小骗子了。”
小孩子煞有介事点了头。
从盒子里挑了块最大的，祁知羽伸手递给祁林。
“舅舅，舅舅！”脸上还挂着泪，小孩子笑着喊他。
五岁的祁知羽个子太小，即便伸直手踮起脚，怎么也够不到祁林的嘴。
真没办法。
祁林无奈，他蹲下来。
这种时候哄小孩，不但要张嘴，还要说：“啊——”
有糖落在舌尖。
清清凉凉的，微微丝甜。
（番外0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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