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青崖溪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几乎要与天相接。王小虎站在溪中央那块被水流磨得溜圆的巨石上，赤着的双脚稳稳钉在石面，任凭湍急的溪水在腿间冲撞。他手中紧攥着那枚水胆石，石内的活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剧烈震颤，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石面沁出的水珠在他掌心凝成细小的水涡，又被他指缝间溢出的内劲震碎。
岸边的丹炉早已被狂风吹得倾斜，炉口朝下，里面的“青霖丹”混着药渣滚落在泥水里，翠绿的药粒被浊泥裹住，像一颗颗蒙尘的星子。王小虎看了一眼，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那些药，本是要给山坳里咳嗽不止的娃娃们送去的。
“滴答，滴答。”
雨声里，忽然掺进种异样的声响。不是雨打树叶，是某种沉重的、带着黏腻感的脚步声，正从上游的密林里传来。王小虎猛地抬头，雨幕中，一道黑袍身影正缓步走出，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积水都会泛起一圈黑纹，像是墨汁滴进了清水，所过之处，连疯长的野草都瞬间枯萎，卷成焦黑的细条。
那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袍袖下露出的手指，指甲又尖又黑，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柄乌木短杖。杖头雕着个模糊的鬼面，鬼眼处镶嵌着两颗绿珠，在雨里闪着磷火般的光。
王小虎的脊背瞬间绷紧。这人身上的气息太可怕了，像积了千年的寒冰，又像烂了百年的腐尸，两种气息缠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沉腰，双腿分开与肩同宽，掌心的水胆石猛地爆发出一阵清凉，溪涧的水流突然加速，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水环，水珠撞击在水环上，发出“叮叮”的脆响，那是“活水诀”的护体真气在运转，是他三年来与溪水为伴，从鱼游、石阻、瀑落中悟来的护身法子。
黑袍人走到溪边，停下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两道视线扫过来，落在王小虎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毒蛇打量着笼中的雀。
突然，他动了。
没有预兆，黑袍人手中的乌木杖猛地向前一送，杖头的鬼面突然张开嘴，喷出一团黑雾。那雾不飘不散，竟像活物般贴着水面滑行，所过之处，溪水“滋滋”作响，冒起白色的泡沫，水面上的水环被黑雾触到，瞬间破了个窟窿，边缘的水珠化作青烟，散在雨里。
“好快！”王小虎心头一紧，脚下在巨石上一跺，“起！”
巨石周围的溪水陡然沸腾，不是向上涌，是朝着黑雾的方向逆向奔涌，形成一道横贯溪涧的水墙，水墙里裹挟着被冲起的卵石，带着“呜呜”的呼啸声撞向黑雾。这是他从山洪暴发时悟来的“逆浪式”，借的是水流冲击岩石的蛮力，水墙边缘的水珠被内劲逼得坚如铁石，撞上岸边的老树，竟能硬生生砸断碗口粗的枝桠。
“嗤——”
黑雾与水墙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水墙像被强酸泼过，迅速消融，黑雾却只是淡了些许，依旧朝着王小虎的方向蔓延。黑袍人似乎觉得有趣，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笑声裹在雨里，黏糊糊的，像苔藓滑过石头。他手腕一转，乌木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
“唰！”
水面突然炸开！不是向上，是朝着王小虎的方向裂开一道黑缝，缝里伸出数根黑色的藤蔓，藤上长满倒刺，刺尖泛着蓝汪汪的光，直缠向王小虎的脚踝。那藤蔓快得惊人，刚从水里钻出，就已到了他脚下，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苦杏仁般的怪味，刺得他鼻腔发麻。
王小虎急忙提气，身形如惊鸟般跃起，脚尖在藤蔓顶端一点，借势向后掠去。可那些藤蔓像是有眼睛，他刚落地，藤蔓已如影随形地缠上，他挥掌劈出，掌风里带着凝练的水刃，砍在藤蔓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藤蔓反而更加疯狂地扭动，倒刺划破了他的裤管，留下几道血线，血珠刚渗出，就变成了紫黑色。
“有毒！”王小虎心头剧震，不敢再碰藤蔓，只能仗着身法灵活躲闪。他发现这黑袍人根本不急着近身，只是操控着藤蔓和黑雾，像猫戏老鼠般消耗着他的体力，那双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里，一定满是嘲弄。
他咬了咬牙，猛地转身，不再躲闪，反而迎着藤蔓冲去。左手在腰间一摸，摸出柄三寸长的玄铁匕首，匕首是他用溪水里的玄铁石打磨了三年的，刃身薄如纸，沾了水便隐去锋芒。他将内劲尽数灌注在匕首上，匕首顿时裹上一层薄薄的水膜，他低喝一声，匕首横向一划，不是砍藤蔓，是斩向水面！
“分水斩！”
这是他从溪水流过礁石的轨迹里悟来的杀招，匕首划过的地方，水流突然分开，形成一道真空的缝隙，缝隙边缘的水刃锋利如刀，瞬间将缠来的藤蔓齐根斩断。断口处冒出黑血，落在水里，竟让溪水都泛起了墨色。
黑袍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拼命，兜帽下的头微微一偏。就在这刹那的停顿，王小虎已扑到他面前，匕首直刺他的胸口！匕首上的水膜在雨里闪着寒光，带着破风的锐响，这一刺凝聚了他所有的内劲，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黑袍人比他更快。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撞在他的胸口。不是拳，不是掌，是那柄乌木杖的杖尾，正正顶在他的心口。他听见自己骨头“咔嚓”作响的声音，像溪涧里被巨石压碎的枯枝，一股腥甜猛地从喉咙里涌上来，他想忍住，却还是“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血在雨里散开，像一朵瞬间凋零的花。
他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那块巨石上，又滑落在水里。玄铁匕首脱手飞出，沉入溪底，溅起一小圈涟漪。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胸口以下都动不了了，内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在经脉里乱窜，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黑袍人缓缓走过来，乌木杖拖在水里，划出一道黑色的水痕。他走到王小虎面前，停下，用杖头轻轻挑起王小虎的下巴。王小虎这才看清，兜帽下的脸惨白如纸，五官像是被揉皱的纸人，唯有一双眼睛，绿得吓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漠然。
“水……”王小虎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流进他的嘴里，又苦又涩。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杀他，他们素不相识，他只是想守着这片山，炼些药，救些人……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乌木杖，杖头的鬼面再次张开嘴，这次喷出的不是黑雾，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黑针，针尾带着一丝极淡的银线，在雨里几乎看不见，直刺王小虎的眉心。
王小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躲，可身体像被钉在了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针越来越近。他忽然想起山坳里的娃娃们，想起他们接过药时红扑扑的脸蛋，想起溪水在阳光下流淌的样子，那么清澈，那么温暖……
“噗。”
针入肉的声音很轻，轻得被雨声盖住。
王小虎觉得眉心一凉，随即一股剧痛炸开，像是有无数只虫子顺着眉心往里钻，钻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黑袍人的脸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团晃动的黑影，耳边的雨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他倒在水里，溪水漫过了他的胸口，带着他的体温，缓缓流淌。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看见那道黑袍身影还站在他面前，乌木杖插在水里，溅起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然后，那身影缓缓弯下腰，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雨还在下，青崖溪的水，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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