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红云供销社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五个十来岁的孩子。
领头的正是大虎。
他把老师交给他的条子递给售货员李晓梅：“阿姨，老师让我们来领一百六十个本子，二十盒粉笔，还有两把尺子……”
李晓梅接过单子看了以后说道：“你们等会儿，我去仓库里给你们搬出来。”
这些东西为种类比较多，有些要的数量又少，所以学校就委托供销社这边帮忙统一采购了。
因为不会对外出售，所以货物运回来都放在仓库里。
“谢谢阿姨。”大虎道了一声谢，然后跟自己的同学们聊起了八卦，“今天中午我家门口可好玩了。”
其余四个同学不大信：“你家门口有什么好玩的？当我们没去过你们家啊。”
大虎嘿嘿直乐：“你还真不信，好多人去看热闹呢。文工团一个姓张的女人，借了我家隔壁陆婶子四十多钱，还有很多粮票、布票，四十多块钱啊！”
抱着本子出来的李晓梅正好听到这个惊天大八卦，连忙凑到柜台边：“你婶子很有钱吗？借给人这么多钱？”
她两个月的工资呢。
大虎摇头：“没有，那个女人天天穿小皮鞋、布拉吉，陆婶子穿的都是打补丁的衣服，他们都说那女人太坏了。”
闻言，李晓梅更好奇了：“你婶子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也认识。”
“陆青枝，去年住到我家隔壁的。”大虎大剌剌地说道。
李晓梅蹙了蹙眉：“那另一个是去年进文工团的张清瑶？”
大虎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李晓梅笑了起来，岂止是知道，还是冤家呢。
去年七月，汪主任介绍她跟庞俊相亲，第一次见面双方印象都不错，有继续相处下去的意思。
谁知不到一个星期，庞俊送东西到供销社，顺便在柜台找她聊天时看到了来买东西的张清瑶，惊为天人，立马跑去大张旗鼓地追张清瑶。
而且为了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完全不顾她的颜面，让他老子想办法将他调到了红云供销社。
供销社里都知道她跟庞俊相亲的事，庞俊搞这么一出，她有多难堪可想而知。
虽然此事的罪魁祸首是庞俊这个见异思迁的家伙，但李晓梅对张清瑶也同样没什么好感。
如今听说了张清瑶做的这些事，她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这样的八卦怎么能她一个人听呢？
李晓梅回到后面的办公室，喊道：“庞干事，子弟小学那边过来取东西了，刘静姐要看柜台，我一个人搬不过来，麻烦你帮帮忙。”
庞俊二十岁出头，长得粉头白面的，笑起来颇为阳光俊朗。
听到李晓梅竟然叫他帮忙，他有些意外，连忙起身：“好，马上就来。”
可能是愧疚，他非常积极地搬起最大的那个箱子：“这些东西都比较沉，我来搬吧，你歇会。”
李晓梅也不跟他抢，侧开身，让他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仓库，跑到办公室跟人喝水聊天去了。
一杯水还没喝完，李晓梅就看到庞俊黑着脸进来。
见她望过来，庞俊解释了一句：“子弟小学的东西都给他们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主任问起，你们帮我跟他说一声。”
说完从抽屉里取了一样东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办公室几个人面面相觑。
“庞干事这是咋啦？”
李晓梅喝了一口温开水，笑而不语。
*
八卦的传播速度比张清瑶预想的还要快。
今天的排练一结束，团长卫欣就叫住了她：“张清瑶，你留一下。”
“是，团长。”张清瑶示意搭档先去吃饭。
等人都走后，她主动问道：“团长，是我今天排练表现不好吗？我晚上回去再练练。”
卫欣叹了口气：“不是。张清瑶，你勤奋、刻苦，也很有灵性，我一直很看好你，觉得你是我们文工团的一棵好苗子，将来的台柱子，但你太让我失望了。今天家属院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张清瑶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没想到才过几个小时，这事就传入了团长的耳朵里。
原先准备好的说辞是用不上了。
她斟酌了一下，诚恳地表示：“团长，我前段时间手里比较紧，又不知道青枝那么困难，就想着从她手里借点钱周转一下，最后闹成这样，我给咱们文工团丢脸了，团长，对不起。”
说着，还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卫欣一向严厉，吃软不吃硬。
见她态度很不错，卫欣也稍微放缓了语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借的钱和票要尽快还给家属，咱们文工团绝不能落个欺负家属的名声，你回去写封检讨，记过处分，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离开文工团。”
张清瑶的心在滴血，背上了处分，她过去一年的努力全废了，以后有什么好角色也轮不到，更别提早日成为文工团的台柱子了。
可她还偏偏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愤怒。
“是，团长，我今晚就凑齐钱和票，明天就还给陆青枝，以后也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卫欣颔首：“以后把心思多花在排练上，少跟那些家属掺和在一起，人多是非就多，你要注意影响。”
不去家属院，她怎么有机会碰见周聿琛？又怎么有机会赶走陆青枝这个贱人？
张清瑶垂下眼睑：“团长，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卫欣脸色稍缓：“不早了，回去吧。”
“团长再见。”张清瑶客气礼貌地跟卫欣道了别。
只是一出房间，她强撑的姿态就再也维持了，脸上阴云密布。
她今天找了两个关系比较好的舍友借钱，但因为月底了，大家身上的钱都不多，她总共也只借到了十四块五毛钱，还差二十多块。
她上哪儿借去？
本来她是打算明天去找陆青枝，先还十四块五毛钱，然后哭诉一番，让陆青枝对外宣称她已经还完了，这样面子里子都有了，回头团长问起，她也能有个交代。
可团长刚才的警告让她意识到，这笔钱必须尽快还。
不然后面再扯出来，她这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就保不住了，更别提接近周聿琛了。
只是这笔钱从哪儿来呢？
活了两辈子，张清瑶还没因为三十多块钱如此焦虑头痛过。
就在张清瑶急得焦头烂额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瑶瑶！”
张清瑶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棕色皮夹克的庞俊笑呵呵地冲着她跑来。
张清瑶的脸立马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也要试过才知道啊！”庞俊依旧笑呵呵的，丝毫没气馁。
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和票，递到张清瑶面前：“你的事我听说了，缺钱怎么不跟我说？这里是五十块钱，五斤粮票，七尺布票，票不多，我刚找人换的，要是不够，明天我再找人换一些。”
张清瑶盯着钱和票看了几秒，拒绝：“我不要，你拿回去。”
庞俊将东西又往前递了递：“这是借给你的，等你发了津贴，你再还给我。瑶瑶，咱们也算是朋友吧，朋友有通财之义，下次我遇到了事，你帮我一次就是。”
张清瑶有些纠结，她不想跟庞俊再扯上关系，但如今她身边能够轻而易举借这么多钱和票的也只有庞俊。
就当是庞俊还她上辈子的。
张清瑶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等我发了津贴就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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