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寅和沈炼对视一眼,心中豁然开朗。柱国这是要……借力打力,顺势清理门户?
他们立刻躬身道:
“柱国英明!”
魏渊摆了摆手:
“好了,去吧。记住,沉住气,天,塌不下来。”
两人退出书房后,魏渊独自一人留在室内,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制度变革的阻力,远不止于龙椅上的皇帝,更来自于这庞大帝国肌体深处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利益集团。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必须赢。
杨寅和沈炼去干他们分内之事去了,而他魏渊自己,也要做些什么了。。。
封赏大典于皇极殿隆重举行。
这一日,京城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自承天门至皇极殿,沿途陈列着銮仪卫的卤簿仪仗,旌旗猎猎,斧钺森森,尽显皇家威仪。
寅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身着各色品级朝服,按文东武西的规矩,序列于皇极殿前的丹陛广场之上。
他们手持象牙笏板,神情肃穆,在礼官唱喏声中,依序缓步登上汉白玉台阶,进入恢弘大殿。
殿内,御座高悬,香炉氤氲,金瓜武士侍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辰时正刻,净鞭三响,钟鼓齐鸣。
永熙皇帝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导引官的引领下,升座御台。
百官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典礼由礼部尚书王瑾主持,程序繁琐而严谨,先祭告天地、宗庙,再于殿内宣诵平定辽东的赫赫功绩,彰表魏渊及一众将士的不世之功。
随后,进入核心环节,封赏。
永熙皇帝亲自宣旨,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对魏渊的赏赐极为丰厚:加食邑万户,赏金银帛缎无数,赐丹书铁券,准其子孙袭爵,其封赏规格已远超常制,几乎达到了人臣的顶峰。
每念一项,殿内百官便是一阵低低的惊叹,许多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站在文武百官行列最前方的魏渊,心中无不认为,这已是“封王”前的最后铺垫。
魏渊一身国公冠服,神色平静,依礼谢恩,举止从容,看不出丝毫骄矜或激动。
隆重的封赏仪式终于礼成。
按照惯例,皇帝会询问受赏重臣是否有感言陈奏。
永熙皇帝望向魏渊,温和地问道:
“魏爱卿平定辽东,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爱卿可还有何要奏对?”
百官目光再次聚焦,许多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或许将是载入史册的“表态”。有些人甚至已经摸向了怀中的劝进魏渊为王的奏疏,准备一有机会就上前搏一搏。
只见魏渊不慌不忙,上前一步,从怀中郑重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双手高举过顶,朗声道:
“陛下天恩浩荡,臣感激不尽。然,臣确有一文,非为谢恩,乃肺腑之言,恳请陛下允准臣当堂陈奏。”
永熙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应允:
“准奏。着殿内文官,朗声诵读!”
一名声音洪亮的殿内文官快步上前,接过奏疏,展开后,深吸一口气,开始高声朗读:
“臣魏渊谨奏:自天下烽火骤起,社稷危殆,臣蒙陛下信重,授以节钺,赖将士用命,陛下洪福,侥幸成功,此实陛下威德所致,非臣微力所能及也。今逆虏荡平,海内初定,臣之使命,已告完结……”
起初,大殿内一片寂静,百官皆以为这是例行的谦辞。
然而,随着文官的声音继续,内容却急转直下:
“……臣本布衣,逢际遇而忝居高位,常恐才德不配,有负圣恩。且臣近年来深感疲惫,旧伤时发,精力大不如前,恐难再胜任枢机重务,于国于己,皆非幸事。为大明江山永固计,为陛下能选任贤能计,臣恳请陛下,念臣微劳,准臣所请:撤销柱国、太宰等一切实职要务,归还原有印信节钺,允臣归隐乡里,颐养天年。臣愿得一闲散爵位,做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于愿足矣。从此,朝堂之上,再无权臣之扰;江湖之远,亦存忠君之心。伏乞陛下圣鉴!”
奏疏读完,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秒,随即,如同冰面破裂,巨大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声轰然炸开!
“什么?辞官归隐?!”
“这……这怎么可能!”
“功高震主,正当急流勇退?魏柱国这是……以退为进?”
“不对!看柱国神色,不似作伪啊!”
“辞去一切实职?那这朝局……这天……”
“疯了!真是疯了!哪有立下不世之功却主动交出兵权政权的?”
百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怀疑、甚至恐慌。
那些原本准备上表劝进、博个从龙之功的官员,更是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傻了眼,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这一出!
这完全不符合历史剧本,不符合权力逻辑!
永熙皇帝端坐御座之上,看着台下失态的百官,又望向殿中坦然屹立的魏渊,他年轻的脸上,表情复杂,既有早已知情的沉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知道,魏渊这不是以退为进,这是真正在用行动,践行他们那晚关于“制度”与“君臣新路”的约定。
这一份辞呈,比千军万马更具冲击力,瞬间将所有的政治算计和野心揣测,击得粉碎。
魏渊那份辞呈的冲击波尚未平息,更让满朝文武,尤其是魏渊的嫡系心腹们,措手不及的事情接连发生。
魏明、孙传庭、杨寅、沈炼等人站在班列中,尽管脸上竭力保持着镇定,但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愕与茫然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们事前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柱国此举是何意?
是试探皇帝?
还是真的心灰意冷?
无数个念头在他们脑中飞速旋转,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们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目光紧紧锁定御座上的皇帝和殿中的魏渊,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永熙皇帝接下来的反应,更是让所有人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就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年轻的皇帝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挽留,直接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遍大殿:
“准奏!魏爱卿劳苦功高,近年来确是殚精竭虑,朕心甚为体恤。爱卿所请,朕皆应允。即日起,解除魏渊柱国、太宰等一切行政要职,准其归家静养,静心休养。”
“嗡——!”
大殿内仿佛炸开了一个马蜂窝!
所有人都懵了!
如果魏渊的辞官是一种试探,那皇帝如此干脆地准奏,在众人看来,简直就是自断臂膀,自寻死路!
难道皇帝忘了,天下的兵权、财政、新政的核心,哪一样不是牢牢掌握在魏渊及其派系手中?
皇帝怎敢?!
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魏渊的反应。
听到皇帝准奏,他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或阴霾,反而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无比舒畅地躬身谢恩: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臣二人这不合常理的互动,让所有试图用传统权力逻辑解读此事的人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短路。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之时,永熙皇帝再次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彻底将这场大戏推向了高潮。
只见皇帝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百官,最后落在魏渊身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过,魏爱卿,朕只准你休息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大明还有关乎国本、千秋万代的国家制度改革大事,需要爱卿全权负责,统筹全局。此事非卿不可,不容推辞!”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声音更加凝重:
“而且……鉴于目前内外局势,军队的相关事宜,尤其是新军整编、国防谋划,依旧需要爱卿劳心负责,暂不交割。这既是国事需要,也是朕的殷切希望,望爱卿勿要推脱。”
魏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再次从容谢恩:
“陛下信重,臣敢不竭尽全力?待休整之后,必当为陛下、为大明,完善新制,巩固国防。”
疯了!
所有人都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这对君臣疯了!
辞去所有行政要职,却保留军队的最高指挥权?
休息三个月后,回来负责最重要的国家制度改革?
这算哪门子的归隐?
这分明是……分明是……一种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但感觉更加可怕的新型权力结构!
激进派官员们傻眼了,他们劝进的对象自己辞了官,皇帝却把最要害的军队刀把子和规划未来的笔杆子依旧交给了对方。
保守派官员们也懵了,他们预想中的权臣倒台或者改朝换代都没发生,反而出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局面。
这对君臣,究竟在搞什么惊天动地的把戏?!
整个皇极殿,陷入了一种空前诡异的寂静和巨大的迷茫之中。
只有魏渊和永熙皇帝彼此对视时,眼中才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开创历史的决然。
喜欢明末封疆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明末封疆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