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没错。你们这对狗男女，处心积虑，如今看来不只有我被你们诓骗。恐怕整个邱府的人，都被你们玩弄了！”他喋喋不休。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以“狗男女”称呼我们。如今这个称呼，倒是格外浪漫。神仙眷侣这辈子，不对，这十几辈子可能都做不到了，做对别人口中的狗男女，也还可以接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在套话，我当然知道。
“装什么装！一个当神棍诓骗我，让我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另一个抢走我唾手可及的东西，顶替我的人生，害我万劫不复！”他几乎是咆哮着，“若不是你们，我安安分分苦读，说不定早就平步青云！”
“胡说八道！我来邱府之前，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装！还继续装！你们一人一妖，蛊惑人心，害我至此！害我至此....”他终于陷入癫狂，也逐渐接受现实，如今在这无人之地，唯有先将我这个绊脚石解决了，然后再拼尽全力，和眼前的方榆拼了，最坏结果，若打不过，也报了一半的仇。
方榆见势不妙，就要冲上来，而我，自然不允许他以身犯险。
“阿榆！不要过来。”在刀逐渐刺入我喉咙之际，我大声叫喊，可他置若罔闻，就要上前来救我。
傻子，哪里来得及。死之于我，不过是常事，只是我死了，我还要如何兑现护你的诺言？上一世我拉你入地狱，这辈子，最起码留你在人间吧。趁我们之间，不对，趁你对我，还没有那么深的羁绊。收拾好心情，继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好似生命在他眼里，也没几两重。恍惚间，他的身影，和上一世穿过烈火向我走来的他，渐渐重合。那人力道逐渐加大，可他并不着急，似乎想通过这极慢地划开我脖子皮肤的速度，来达到精神上变态的满足，而看到方榆奋不顾身地冲向我，双目通红，无力感侵占着他的模样，他更兴奋了。
或许这就是他口中的，赔偿。
我们在他心里死不足惜，而死得如蚂蚁一样脆弱和卑微，才能衬托他的高尚和优越。哪怕在现实中，他才是老鼠害虫般的玩意。原来人诓骗起自己来，真的是可以让人忘记了现实的。
我的眼前逐渐血色模糊，他离我仅差几步了，可他若是触到了我，又如何呢？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不对，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实在是虚弱，使不上半分力气。我唯一能做的，可能能保住自己一命的，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没时间犹豫了。
我是什么？我是一棵树。
而我的技能，有也只有一个。
所以，在我鲜血喷射而出之际，一个眨眼的功夫。
我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赤裸地变身。
是的，这就是我能想到，最后一个，也是最愚蠢的方法。
我为人时的肌肤，和寻常人一般，和纸皮一样脆弱。可我作为一棵树来说，就不同了，若你用那砍刀，花光力气，也只能堪堪划破我那粗糙坚硬的树皮。说出来也有些可笑，如今我最后一道防线，竟然是变回一棵树。
而且是，当着方榆的面。
我无暇顾及，他会害怕吗？我也没时间去想，他如今对我奋不顾身，或许是一早便拆穿我，而对我也有几分难以解释的感情？
反正，下一秒，我知道，我暂时脱险了。
挣脱了那人的束缚，下一秒，就是用我最后的力气，去保护他。
可我此刻没发现，其实我已经用自己的身体，达成了守护他的成就。
我只感受到浑身也一松，原本被死死禁锢的身躯，如今重获自由，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喘气，可眼前却一片模糊，眼见之处，一片血红。
这是什么状况？还没来得及去想。
当务之急，是他。可我模糊的视线里，他好似才变成一棵木头，呆站在我的跟前，衣衫溅满了鲜血。而双眼，好似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瞪得很大，好像连那灵魂，都被施了咒般一动不动。
他受伤了吗？我无法确定。但是我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只不过是变得断续艰难。我惊觉不妥，我就是变回树身以求脱困而已，怎么好似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
我强硬的定了定神，看了看自己。就一眼，血液倒流，寒意瞬间将我笼罩。
如此看来，他这个反应，还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他没有失去理智，拔腿就跑，那定力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毕竟。
不是每一个人，看见了一个人瞬间变成了一棵树，都能不为所动。
更何况是，那棵树被鲜血染得通红，而树杈、枝丫甚至是枝干，挂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人。如果那一块块肢体和烂肉，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是的，我这个保命的杀招，成功保了我的命，也无意间顺便保了他的。
只不过，那场景就算在地狱，也很难看到。
而我根本没有算到，那人用尽力气禁锢着我，而我只想着变回树身，而没想到我那一套变身的动作，足以将他扯碎、穿插，让他从一个整体，变成七零八落的碎片。而那碎片，遍布在我的身体的各个角落。我心里想，天啊，从上一秒生离死别的悲情剧，一下子就变成了那少儿不宜要被打上厚厚的码的午夜剧场，这场景，分分钟成为人生阴影。
而我身前，那个不慎被那人破碎时的体液溅射了全身的方榆，如今脑子里除了恐惧，还剩下什么呢？说实话，我曾无数次设想，若我早晚有一天会以人的姿态和他相识相认，该是如何浪漫或是悲情，可万万没想到，如此狼狈，如今用狼狈，也形容不了现在的场景了。
毕竟那人的头颅，正高高挂在我的枝头上，那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那力道太大，让那眼珠子几乎就要掉下来。还有那断手断脚，如今是和我这棵树，难舍难分了。我总是自诩为“妖”，一语成谶。现在哪怕我还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怕现在这样，也是自保而已，可现在，我多么想说一句：“不要怕，我不是坏人啊。”
恐怕会让人哭喊得更大声......
怎么收场？我不知道。若我有遁形的神力，我早就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多逗留一秒，都是对人心灵的极大伤害。
连那叶片都滴着腥臭的鲜血，映着月色，更加渗人了。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自己都要感到害怕了。而我该如何，将他被吓散的魂魄，艰难拼凑呢？
将他一锤子打晕，然后一番整理运回房间。次日只要哄骗他不过是做了恐怖的梦而已。而我自然会将这残局，尽可能地打扫干净。没有其他方法，只能一试了。
我赶忙变回人身，哪怕这样，会让我本就血流不止的伤口，涌出更加凶猛的血液。可这都是后话了，退一万步讲，如今我若死掉，可能反而让人有一种恶魔终于被驱除的痛快。
变回人那瞬间，一股虚弱感袭来，跪倒在地，浑身血污，艰难的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而那人的碎片，也随着我变回来，四处散落。上一秒还张牙舞爪的疯子，一转眼就变成了那堆停止跳动的肉块和血水。好似下一秒，就要散发出腐烂的恶臭了。
我艰难地向他走去，勉强伸出手，擦拭着满脸的血迹斑斑。
一步，两步，我多么害怕，下一步，他就惊呼着撒腿就跑。
可他没有，仍然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和我不过几步的距离。是害怕让他麻木，还是他彻底放弃了抵抗，无比后悔一开始为何要跟上来。
“阿榆，这不过是个梦，闭上眼，睡去吧。”我声音袅袅，尽量平静温柔，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般。
终于，我走到他的跟前，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是那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上扬的眉眼，似乎没了生机，他的思考什么？我猜不透，我甚至看不清，他还有没有思考的的能力。
就在我要举起我藏在身后的木棍，调动聚集全身力气，打算就此一搏将他打晕。然后回到那个土坑默默祈祷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一如既往的互不拆穿维持那诡异的表面和平之前，他嘴唇动了动。
好像是要说些什么？
我听不清，只能往前凑了凑，下一秒，我那发软的腿脚，就要支撑不住。
我没预料的是，他此时却伸出了手，稳稳地撑住了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些喘息的机会。只剩我们两个近在咫尺的脸，下一秒好似就要贴上。而他的手，也因为触碰了我，沾上了极难洗去的血污。
该死，等下又多了些活干。
他如此聪明，只要残留一点血迹，便可以推翻我整个骗局。那个如今，让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我自以为毫无破绽的骗局。
终于，我听清了他的呢喃。
仅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击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几个黑影在我们头上盘旋，发出滋滋的叫声。估计是那嗜血的蝙蝠，无意中误入一场饕餮。让我们现在的场景，更像了几分地狱，不对，比那地狱还恐怖了不少。
其实我哪里不知，若没经历过什么，那人的心中要有多少黑暗诡谲的东西，才能有这么恐怖的做梦素材。说来，不过就是骗骗自己而已。
我骗不过他的，因为他说出口那句话。
“这不是梦。”他死死的盯着我，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这不是个疑问句，也不是个反问句，而是他终于笃定的无可反驳的“陈述句”。
陈述着我们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这也不是我的臆想。”他接着说，语气中充斥着恍然大悟。
“是梦。”垂死挣扎一下，又不会死。
“不是。”他无比坚定。
接着，就是松开撑着我的双手。
下一秒，在我失了支撑，终于虚弱得直直倒下之前，顺势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血液，那人的血液，如今将我们紧紧粘在一起。
风吹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血红的月摇了摇头。
而我和他，在一堆碎尸块旁，无言相拥。
他好像没有害怕。
他似乎也不感意外。
对我来说，他已经陪伴了我许久，甚至无声无息地充斥了我整个人生。
而对他来说，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
可为何，我们的拥抱，那么自然而熟悉。
“你不怕我吗？”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怕你是假的。”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可我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闭上眼之前，我好似又变回了那棵树。可能虚弱到极致，自动触发了一些自保的机制。这样也好，至少在我的血流干之前，留给我一丝微弱的生机。
而失去意识的我，哪里知道，是如何将我带回院子，如何将我栽回原地，如何细心细致地处理我的伤口。
而那邱府的无人之处，一片狼藉，又该如何解释。
总之待我醒来，已经过了好几日。
而他也不知，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多久。
青色的胡渣开始冒了出来，疲惫感整个写在脸上。自从被释放回来，好似对那为官的种种，半点提不起兴趣了。其实如此也好，也给了那容不人的那爷，一个放弃斗争的假象，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做法。
可这样的他，也十分让邱莲担心。可他却总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其实我猜，不过是要让大家安心而已。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将所有情绪，全都倾泻在院里这棵半死不活的树身上而已。退一万步讲，这也是个健康无害的爱好罢了，也就由着他了。
而且遭遇那等恐怖的变故，如今需要一些时日来休息调整自己的心态，也很正常。毕竟那后山里的场景，他满身血红难辞其咎。只能对外宣称，发现了那伤害竹子的凶手就躲在府中，他追赶其至后山，与其艰难搏斗。却不知从哪儿突然跑来一头饥肠辘辘的凶兽，见势不妙他拔腿就跑，可那人却跑不掉了，想来也是遭报应了，被啃食得乱七八糟。
这说法会让人怀疑吗？会，但不多。毕竟那人的惨状，的确不是他一人可以造成的，被撕裂成那样，的确也像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猛兽袭击吞食，一时间邱府多了一支队伍，专门捕捉那未知动物的，就连那竹子，也被严令禁足了。无论如何，他逃了一劫，已是万幸，大家也没深入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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