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太原的路途,所见皆是疮痍。大地被撕裂出道道丑陋的伤口,官道塌陷,桥梁断裂,沿途村落屋舍倾颓,百姓的哭嚎声在寒风中飘荡,如同这片受伤土地的悲鸣。唐军残部沉默地穿行其间,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沉甸甸的石头。
镇地峰那一夜的恐怖景象和随之而来的大地震,像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玉佩与“尸傀”同归于尽,那冲天邪光与钻入地底的红芒,更是给这场灾难蒙上了一层诡谲不祥的色彩。
当太原城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昔日的北都雄城,此刻如同一个被巨人狠狠踩踏过的巨人,遍体鳞伤。高大坚固的城墙多处坍塌,尤其是西面和北面,露出了狰狞的缺口和堆积如山的砖石。城内浓烟未散,许多地方仍有火光闪烁,那是地震引发火灾后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怪异气味。
城门处一片混乱,幸存下来的士兵和民夫正在军官的呼喝下,艰难地清理着堵塞通道的瓦砾,救治伤员,收殓尸体。哀嚎声、呼喊声、命令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侯君集和段志玄立刻接手了城防指挥和救灾事宜。赵云飞则被迅速送往唐国公府——那里相对受损较轻,已成为临时的指挥中枢和救治中心。
府内同样一片忙乱。医官和仆役穿梭不停,到处都是呻吟的伤员。魏徵、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虽然也带着疲惫与惊悸,但仍在强打精神,处理着堆积如山的紧急事务。
见到赵云飞被搀扶进来,魏徵等人连忙迎上。
“赵将军!伤势如何?”魏徵关切地问道,目光扫过赵云飞苍白的脸色和包扎严实的肩头。
“死不了。”赵云飞摇了摇头,急切问道,“城里情况到底如何?将军呢?”
“将军无恙,正在东城指挥修复城墙要害。”房玄龄脸色凝重,“但情况……非常糟糕。城墙坍塌七处,其中西城两处缺口极大,短时间内难以修复。城内房屋倒塌近三成,尤其是靠近城墙和低洼处的坊市,几乎夷为平地。初步估计,军民死伤……超过万人。粮仓、武库也有部分受损,所幸核心部分保住了。”
万人死伤!这个数字让赵云飞心头一颤。这还只是初步估计,随着清理深入,恐怕还会增加。
“突厥人呢?”段志玄追问。
“突厥大营离震中稍远,但也损失不小,据说营帐倒塌无数,人马死伤亦众。”杜如晦道,“地震后,他们似乎也陷入了混乱,目前没有进攻的迹象。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缓过劲来,必定会趁我们虚弱,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齐王呢?”赵云飞想起王小乙的话。
提到齐王,魏徵等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杜如晦压低声音道:“齐王殿下所居府邸恰在西城坍塌段附近,被埋于瓦砾之下,救出时重伤昏迷,左腿被巨梁砸中,骨碎筋折,医官说……保不住了。他的两千亲兵,也折损过半。如今人还在昏迷,由随行御医和我们的医官共同救治。”
齐王重伤致残,这消息一旦传回长安,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太子李建成会如何反应?李渊又会作何想?这无疑给本就危机四伏的太原,又增添了一重难以预测的政治风险。
“还有一件怪事……”魏徵忽然皱眉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地震之后,城中陆续出现了不少奇怪的病症。起初只是少数伤者高烧不退,胡言乱语,伤口溃烂流脓,药石罔效。后来,一些没有明显外伤的百姓和士兵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发热、畏寒、身上出现黑斑或暗红色的疱疹,性情变得暴躁易怒,甚至……攻击他人。医官们束手无策,怀疑……可能是瘟疫。”
瘟疫?!
这个词让所有人脸色剧变。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常识。但这场地震如此诡异,引发的“瘟疫”症状也如此奇特,让人不由得联想起镇地峰那污秽的爆炸和钻入地底的红芒。
“症状是否与普通时疫不同?”赵云飞急忙问。
“大不相同。”一名刚刚从救治区过来的老医官恰好听到,插话道,他脸上满是疲惫与困惑,“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怪症。病患体热极高,却四肢冰冷,伤口流出的脓水腥臭刺鼻,颜色发黑。那黑斑和疱疹更是诡异,仿佛皮肉下有活物在蠕动。更骇人的是,有些重症者力大无穷,神智昏乱,见人便扑咬,状若疯狂。被他们抓伤咬伤者,很快也会出现类似症状!这……这简直像是……像是中了某种邪毒!”
邪毒?扑咬传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赵云飞脑中形成:难道镇地峰那场邪恶仪式,虽然被破坏,但泄露的污秽之力,已经通过被污染的地脉,蔓延到了太原城下,并通过地震造成的裂隙和死伤,开始侵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那些症状,那些疯狂的病患,难道就是被地脉中邪气感染所致?
“病患集中在何处?”侯君集厉声问道,他是武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隔离和控制。
“起初多在坍塌严重的西城和北城伤兵营,但现在……已经开始向其他区域扩散了。”老医官忧心忡忡,“我们已尽力将出现症状者集中隔离在西城几处废弃的宅院,但人手和药材都严重不足,而且……很多负责看护的兵丁和医徒,也开始出现初期症状了。”
这简直是一场比突厥大军更可怕的灾难!它从内部侵蚀,瓦解着这座城池最后的抵抗力。
“必须立刻严格封锁隔离区!所有接触者也要观察!”李世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大步走入,盔甲上沾满尘土,脸上带着深深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另外,在全城征集石灰、艾草、硫磺等物,焚烧消毒。所有水源必须重新检查,尤其是靠近坍塌区和地缝的水井,一律暂时封闭!”
他显然已经了解了情况,并迅速做出了应对。
“将军,这瘟疫来得蹊跷,恐非天灾。”赵云飞将自己关于地脉污染的推测低声告知。
李世民听完,脸色更加阴沉,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是说,‘夜枭’的邪术,虽然被阻,但其毒害已渗入大地,如今开始反噬?”
“恐怕是的。”赵云飞点头,“‘山猫’和‘地听’在回来的路上,也察觉到地下有异常动静。那些病患的症状,也与寻常时疫大相径庭,更像是一种……被邪恶气息侵蚀后的异变。”
“如果真是这样……”房玄龄倒吸一口凉气,“那麻烦就大了。这瘟疫的源头在地下,我们如何清除?难道要弃城?”
“弃城?”段志玄立刻反对,“城墙虽破,但根基尚在,将士百姓浴血坚守至今,岂能轻言放弃?况且,城外突厥虎视眈眈,弃城等于自寻死路!”
“可不弃城,这瘟疫如何控制?若任其蔓延,不需突厥来攻,太原自溃矣!”侯君集也是眉头紧锁。
厅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是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死守,还是顶着突厥追杀和长安问罪的压力弃城?无论哪种选择,都艰难无比。
“不能弃城。”李世民最终一锤定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原若失,河东门户洞开,关中震动。我们退无可退。瘟疫虽凶,但既然是‘毒’,就必有克制之法。魏先生。”
“在。”
“你即刻与城中所有医官、懂得药理方术之人,共同研究这怪症的根源与解法,需要什么药材器物,尽管开口,我会派人四处搜罗,甚至……可以向周边州郡求援。”
“玄龄,如晦。”
“在。”
“你们负责统筹城内救灾、防疫与修复事宜,安抚百姓,维持秩序。尤其要盯紧齐王那边,他重伤之事,暂时对外封锁详细消息,只说受伤静养。其残部,由君集派人接管,打散编入各营,严加看管。”
“君集,志玄。”
“末将在!”
“你二人全力整顿军备,修复城防缺口,哪怕用木头沙袋先堵上!同时,派出大量斥候,严密监视突厥动向,并探查周边有无‘夜枭’活动迹象。我怀疑,这场地震和瘟疫,未必能让罗汉他们满意,他们可能还有后手。”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混乱的局面似乎被强行纳入掌控的轨道。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掌控是何等脆弱,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空气,都仿佛潜藏着无形的杀机。
接下来的几天,太原城在一种悲壮而诡异的气氛中挣扎。
城防在缓慢修复,但瘟疫的阴影却扩散得更快。隔离区不断扩充,哀嚎与疯狂的嘶吼日夜不息。焚烧尸体的浓烟在城市上空形成不散的阴云。健康的士兵和百姓在恐惧中劳作,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疾病的惶惑。
赵云飞的伤势在“千面”的精心调理下好了许多,但他体内的青蓝色气息却始终难以恢复,仿佛也受到了地脉中那股邪气的影响,变得滞涩黯淡。他尝试着去感应地下,却只能捕捉到一片混乱、污浊和令人心悸的“低语”,仿佛有无数充满怨毒的意识,在地底深处挣扎、咆哮。
这一日,他正在协助巡视一处新发现的疫病隔离点(原是一座染坊,靠近一处地裂),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旁边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传来。
只见一名原本只是轻伤的年轻士兵,此刻蜷缩在草席上,浑身剧烈颤抖,脸上和手臂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黑斑。他双眼赤红,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负责看守的老兵叹息道:“这是今天第三个了……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就开始发热,下午就成这样了。这鬼病,太快了……”
赵云飞走近些,想仔细观察。就在他靠近窝棚的瞬间,怀中的一个东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且变得滚烫!
不是玉佩,玉佩已毁。是他一直贴身藏着、从野狼谷“夜枭”窝点缴获的那些黑色“钥匙”碎片中的一块!
他心中一动,连忙掏出那块碎片。只见这块原本冰凉的黑色碎片,此刻竟然微微发着光,上面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却异常精纯平和的……土黄色光晕?与晋祠地脉、玉佩中的气息有些相似,但更加温和厚重,并且,隐隐对周围弥漫的污浊邪气,产生着一种排斥和净化的效果!
那窝棚中痛苦挣扎的士兵,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光晕,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赤红的眼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清明,茫然地看向赵云飞手中的碎片。
这碎片……难道也是某种与地脉相关的“钥匙”或“信物”?而且其属性,似乎是偏向于“净化”或“稳固”?
这个发现让赵云飞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果这些碎片能够对抗甚至净化地脉中的邪气……
他正想进一步试验,忽然,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
“赵将军!侯将军请您速去西城缺口!我们在清理瓦砾时,发现了……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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