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撩起那身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深蓝色旧厨衣下摆，缓缓跪倒。他双手平伸，掌心向上，姿态恭谨而肃穆。
沉甸甸的金菜刀被郑重地放在他手中。
入手冰凉沉重，远超寻常刀具的分量。
那暗金的刀身仿佛蕴含着某种威严的力量，透过掌心直抵心脉。
刀柄上宝石的凉意，如同深海寒玉。
他稳稳托住。
“臣，方华清，叩谢天恩！”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赛场，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
额头轻轻触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深蓝色的旧厨衣在春日阳光下，与那柄华贵无匹的金刀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台下，死寂的人群终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喧嚣，惊叹、羡慕、敬畏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起。
被两名禁卫踩在地上的陆行舟看到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处心积虑想要赢得比赛，最后居然是一场空。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
而在人群最边缘，一个阴暗的角落。
杜仲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凉的贡院围墙，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坐到肮脏的地上。
他头发散乱，脸上还残留着前几日被棍棒殴打的青紫淤痕，嘴角歪斜，口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浸湿了前襟。
那双曾经充满精明与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一片，空洞地望着高台上那个跪接金刀、深蓝旧衣的身影。
那柄金刀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灼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石板缝隙，指甲崩裂，渗出暗红的血珠，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粘稠而污秽。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股足以焚毁灵魂的毒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啃噬。
“尚食大人…”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的哀鸣，带着刻骨的讥诮和无法言喻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如同魔怔：
“呵…尚食大人…”
“尚食…大人…”
那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只剩下嘴角那抹扭曲到极致、如同恶鬼般的惨笑。
华清手持那柄沉甸甸、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御赐金刀，立于高台之上，深蓝的旧厨衣在猎猎风中拂动，如同静默的旌旗。
他面向华盖下威严的帝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赛场，带着一种沉入骨髓的平静与悲怆：
“陛下，微臣之父，临江香满楼方立兴，其刀工火候之精妙，于‘味之本源’之体悟，远胜微臣百倍。”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向被死死按在地上、抖如筛糠的陆行舟：
“然，去年家父决定本要携毕生绝技，赴京参此盛会，以报天恩。”
“奈何…”
华清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砸下：
“奈何此人,临江醉八方东主陆行舟…”
他戟指陆行舟，那柄沉重的金刀仿佛也随之嗡鸣：
“他忌惮家父技艺，唯恐家父在赛事中夺魁。”
“竟不惜重金，买通江湖上臭名昭着、血债累累的雌雄双煞，在我们方家祖传的基业香满楼当众行凶！”
“家父…身中数刀，血染酒楼，惨死在这等卑劣宵小之手！”
“只为扫清他陆行舟通往京城的障碍！”
“只为…满足他那颗肮脏不堪、狼子野心的权欲！”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原主灵魂深处那滔天的血泪控诉，震得全场鸦雀无声，连风声都仿佛凝固。
高台之上，皇帝的脸色由沉凝瞬间转为山雨欲来的铁青。
龙袍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那双深邃的龙目，此刻寒光四射，如同万载玄冰，裹挟着帝王的雷霆之怒，死死钉在陆行舟身上。
“陆行舟！”皇帝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恐怖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
“朕，竟不知你心思歹毒至此。”
“为一己私欲，谋害忠良，戕害国之良匠。”
“此等行径，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皇帝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五具盖着白布的供奉尸体，怒意更炽：
“今日御前，尔竟还敢再施毒手，谋害供奉，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诛九族“三字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陆行舟的脖颈。
他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涕泪横流，挣扎着想抬头辩解，却被禁卫的铁靴死死踩住后颈。
陆行舟的脸脸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污血混合着泥土糊了满脸。
“陛下息怒。”
就在此时，华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打断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诛九族，虽合乎律法……”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陆行舟那双因极度恐惧而涣散的眼睛，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
“然赐其一死，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微臣斗胆，另有一议。“
皇帝目光微凝，带着一丝探究看向华清：
“讲。”
华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刮骨刀，缓缓扫过陆行舟：
“陆行舟谋害家父，断我方家顶梁。”
“此仇，不共戴天。“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浸透着来自地狱的寒意：
“草民恳请陛下，恩准……”
“将陆行舟，及其二子，施以宫刑，断其孽根，绝其子嗣！”
“而后，发配北疆苦寒极边，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归！”
“令其父子三人，日日受那风刀霜剑、凌辱鞭笞之苦！”
“令其清醒地看着自己血脉断绝，生不如死！”
“令其用残生，赎其滔天罪孽！”
“如此，方显天威浩荡，报应不爽！”
“如此…方慰家父在天之灵！”
“宫刑“、“断其孽根“、“绝其子嗣“、“生不如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行舟的灵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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