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孩身后那名先前嘲笑他的粗汉子，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扯着嗓子将信将疑地嚷道：“苟瞎子，你这编故事的功夫可真见长，听得爷浑身舒坦。”
“就是！明知道他在瞎扯，但今天爷听得高兴。”另一人边说边从破烂的衣襟里摸索出一枚铜钱，“当啷”一声扔上台去，“赏你的！”
“讲得好！虽说咱们人族为万族奴役，还沦为天外异族的血食......但苟瞎子你这故事，听得大爷痛快。”
“苟瞎子讲得好！”
台下顿时哄闹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
有人扔铜板，有人丢半棵白菜，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飞来的半块干馍，一股脑儿落向木台。
“哈哈哈......多谢、多谢诸位朋友捧场。”
苟瞎子一边拱手作揖，一边忙不迭地弯腰捡拾地上的赏钱和食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小屁孩手脚并用地爬上台，利索地捡起一颗大白菜，屁颠屁颠跑到苟瞎子跟前，双手高高捧起。
“苟瞎子，给！”
苟瞎子正忙着捡铜板，馒头白菜早已堆在旁边的烂木桌上。
他扭头看见小家伙举着白菜，笑呵呵一摆手：“今儿苟大爷高兴，这颗白菜，送你了。”
说罢，他转身还挑了几颗水灵些的白菜和几个完整的馒头，用一块长长的破布仔细裹好。
又趁人不注意，指缝间滑出几枚铜钱，悄悄塞进包裹深处。
他立即转身将这一小包递向小屁孩：“喏，这些都给你了。”
小屁孩欢天喜地接过包裹，一点都不客气：“苟瞎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赶紧下去吧，爷还要接着讲呢。”苟瞎子推着小屁孩的后背催促。
台下众人也跟着嚷起来。
“小崽子别捣乱！”
“快下来回去，让你娘给你煮大白菜，热馒头吃，哈哈哈。”
就在小屁孩将被推到台下的那一刻，小屁孩却猛地一个打滚，泥鳅似的缩回台上。
他利落地爬起身，目光灼灼地盯住一脸错愕的苟瞎子。
他大声问道：“苟瞎子，你口中的那位世间最强者——帝尊，他到底在哪儿？我要去找他拜师学艺，当天下第一！”
苟瞎子闻言一愣，望着小屁那双写满希冀的眼睛，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哈哈哈，小屁孩快滚下来吧，就你这血脉根骨，连大爷都瞧不上，你还是别做梦了。”台下那粗汉笑道。
“小南子，别做梦了，苟瞎子心善给你吃的，快拿回去给你娘，好好收着。”
“就是，快晌午了，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哈哈哈哈——”
众人再度哄笑起来，可台上的小屁孩依旧紧紧盯着苟瞎子，对身后的嘲弄充耳不闻。
苟瞎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转身踱回破桌后，重整衣袍，再度摆出说书人的架势。
小屁孩立马乖觉地坐在台边，双眼放亮。
台下也随之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于苟瞎子一人身上。
苟瞎子再度开口，声调沉郁：“自坤帝陈坤立号‘帝尊’那一刻起，尊字仿佛为他定格。”
“万五载星移斗转、大海覆陆，山河迁位，其间称帝者虽不乏其数，却再无一位，敢妄自称尊。”
“由此可见，当年帝尊是何等人物，我人族又曾何等的鼎盛辉煌。”
小屁孩听得浑身颤抖、热血奔涌，急不可耐地追问：“苟瞎子，帝尊到底在哪？你快说呀！”
苟瞎子细眼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只可惜，终究是这方天地所限......天道不许长生，不允永恒。纵为帝尊，亦有老去的那一天。”
台下众人早已料到结局，纷纷面露颓然。
唯独小屁孩还不懂“老”为何意，仰着脸追问：“苟瞎子，你倒是讲讲，活得越久，变成老妖怪，不是该...更厉害吗？”
苟瞎子好不容易酝酿的悲痛之色，差点没被小屁孩这一句话搞得破防。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面上依旧能保持纹丝不动。
“呃——咳咳，我人族虽天生灵族，但一出生便体魄孱弱，远逊妖族强横，更难敌异族凶悍。”
“幸有帝尊横空出世，仅凭一双赤手空拳、满腔肝胆，打服万千妖族、镇压古禁异区，硬是为我人族......打出了一片立身之地。”
“然天地有缺，我人族寿数有限，难以超脱成圣。”
“为此，人族只能另辟蹊径，开发血脉、自证己道，欲求天道认可。”
“可即便证道成帝，寿命终究不过万载。”
“帝尊虽能一人独压古族帝境老祖，终是英年早逝，寿尽于五千一百七十七岁。”
“有人说，他陨落于身边之人的背叛；也有人说，他陷落于禁区异族的诡计之中......然真相早已湮灭历史，唯余猜度，再无答案。”
苟瞎子小眼珠子扫过台下，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他话锋一转。
“帝尊在世之时，万族敬我人族如敬神；他故去后，万族视我人族如噬畜。”
“五千年了......我们只能缩在这样的角落，苟且偷生。”
台下众人皆面露悲戚，有人已眼眶泛红，强忍着不肯哭出声。
台上的小屁孩听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大叫：“你胡说！帝尊是最强的，他怎么会死！”
“苟瞎子，你是个大骗子！帝尊不会死！不会死！”
小屁孩哭喊着跳下台，他怀里紧紧搂住包裹，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
苟瞎子并未受小屁孩影响，他只稳了稳声音，继续道：“听闻......天外之天，有太阳滋养万物，有明月照亮长夜。”
“昨日天现血月异象，想必各位都亲眼所见。”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拉了回来，继续听下去。
“血月凌空、天地昏沉、地动山摇......这等景象，唯有帝尊在世时曾偶现几次。”
“而昨日血月之像再现，此乃上天预示！”
“预示着我人族救世之主即将降临！”
“我人族重新崛起之日，已在眼前！诸位道友，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台下的人们听到这里纷纷摇头，显然并未听进苟瞎子的话。
他们原都是这万里范围之内，各修行宗门的弟子。
皆因异族入侵、邪教横行肆虐，才致使他们纷纷逃难，躲避到这偏僻小镇来。
苟瞎子今天给他们打鸡血的话，他们都当了笑话来听。
“走了走了，苟瞎子今天这故事编的，一半是听着叫好，但另一半听着差劲。”
“说起来，如今除白帝城和炎帝城这两大人族圣地，我们人族哪还有希望？”
“是啊，如我等这般根骨奇差、血脉普通之人，连进圣地的资格都没有......能苟着活一天，算一天吧。”
众人低声议论着，个个垂头丧气。
他们三五成群，又各自散入一条条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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