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一个女孩呆然地站着。
她望着熟悉的岛屿。
往日洁净的沙滩上，已经布满了人类武器的残骸。
“……为什么会这样？”37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我通过了试炼，我拿到了真理，我找到了答案……”
她的眼中有些迷茫：“——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37，与你无关。只是外部世界的癔症蔓延到了这里。”维尔汀安抚了一下37：“——名为“战争”的暴雨症候。”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不时划破云层的各类战机和阿其翁、奥利图欧，咬了咬嘴唇，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们在刚才，找到了42的部分遗体。
那个场面很......刺激。
至少对于37来说是的。她由于心理和生理上所产生的不适感，直接让她将昨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迫近的战争、死去的同伴、疯狂的侵扰，还有不知去往何处的苏菲亚......这一切对于37来说，可能太过残忍了一点。
维尔汀抬起手来，此时辉光管上的数字为“16：00”。
距离她们进入洞穴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这已经大大超出了维尔汀当初的预期。
看来那个幻觉困了她和37很长时间......
她刚才已经通过通讯器和第一舰队取得了联系，而接通通讯器的并不是凌依，而是军团。
据他所说，凌依因为使用了一个 秘术，身躯受到了一定的损伤，此时正在克隆缸内进行治疗。
而根据凌依所留下来的指示，在与维尔汀取得联系的时候，有关小岛的一切事务都交于维尔汀进行统一管辖。
“‘我们’的一支海军陆战队与比尔中校的精锐重型炮兵小队，可用于支援您与首席的作战计划。”军团这么对维尔汀说：“只需您一声令下，‘我们’的部队就会登上小岛，抢占战略位置。”
“......我需要获得阿派朗学派领袖的同意......”
“您对这件事情有把握吗？”军团先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后，再解释道：“据侦查，重塑和敌对国家的部队已经登上了岛屿，正在与阿其翁和尚未背叛的岛民交战。”
“——!”
维尔汀吸了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且，尚未背叛的岛民......也就是说，已经有一部分教众背叛了么......
于是她不再犹豫，让军团立刻将部队派上小岛。
她稍后会和6进行此事的商讨。
“阿尔卡纳方面的情况怎么样？”维尔汀向军团问道：“她现在还在小岛上吗？”
“先前‘我们’的侦察机在一处海滩边上探测到了阿尔卡纳的踪迹，她当时正在和您的一个熟人——苏菲亚交流。”
“苏菲亚？”维尔汀愣了一下，看了37一眼，又转回来问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
“很抱歉，我们并未探测到她们之间交谈的内容。我们的侦察机在拍摄到一张照片之后，就被阿尔卡纳发现，被她打了下来。”
“......我知道了，目前就这样吧。你先将部队派上小岛，稍后我们再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她将通讯器小心地放回腰间，转头对着37说道：“37，我打听到了苏菲亚的踪迹，只是......”
“她在哪里，维尔汀？”37显得很激动：“快带我去找她！”
“现在这个情况，她可能会......”
37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见到了殒命的42，她不想再见到类似模样的苏菲亚。
“......她就在那边的海滩边。”维尔汀有些躲闪地说道：“不过，她现在正在和——”
37急切地冲进树林，试图穿过它，找寻那名红发的除错师。
但又在听到微弱的呼喊声后止住脚步。
“……37。”
维尔汀和37转头望去，发现6正靠在她们身后的残垣断壁之中。
“6？！”37看着6，发出了一声惊呼：“你的身上……”
领袖的脸颊相较平时更无血色。
瓦砾划破了他的袍子，那顶金色的头冠也沾上了泥点。
6勉力靠着身后的石柱，望向面前的少女，问道：“——你通过了试炼吗？你询问了什么问题，又得到了什么答案？”
一连串的变故使37愕然。她第三次说出那串来之不易的数字。
领袖听完了那个答案，短暂陷入了沉默。
“6，你们不是去举办净化仪式了吗？”37对着6发问：“还有苏菲亚，她——”
“......”
6仍是沉默。37注意到了对方袍子一角渗出的深色液体，及时止住了话头。
6突然开口对维尔汀说道：“——维尔汀小姐，请到这来，我有话要对您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语调空前严肃。
一道伤口横亘在他的腹部，那里已被鲜血晕染。
“从这里往上五十步，学派的半圆广场上，您的朋友与学派的其他成员都在那里。我已完成了力所能及的‘净化’。如果情况理想，受到影响的人马上就会醒来。”
“我知道您有着沟通人联舰队的能力，我想请他们为学派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单只是空中的帮助。”
“我们会在度过危机后献上人联领袖所想要的一切。”
“我会的。”维尔汀先是应承下来6的委托，随后又问道：“……您能否告诉我，净化仪式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场地震后，我和37都做了一个离奇的怪梦。在那时，小岛上的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了吗？”
“......”
6沉默了。
他低下头，眉眼低垂，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我们的信仰铸就了此地的秩序——现在，信仰破灭了，仅此而已。”
“……什么？”
37听着6所说的话，显得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曾在初登岛时做出推断，整座岛都萦绕在一个巨大的术式之中。”
维尔汀说道：“那就是你们提到的圆？是它……在仪式上被颠覆了吗？”
“不，仪式只是仪式，它并非信仰的来源。毁灭我们的正是我们一直不倦追求的东西，维尔汀小姐。”
他并没有看向37，只是轻轻对着空气说出了答案。
“——是真理。”
接着，他将之前在进行仪式时，和210他们的对话转告了37和维尔汀。
......
数个小时之前，通往净化的道路之上。
人群之中，几名教众上前，将领袖围在了中央。
狭窄的道路立刻变得无法通过。
“抱歉，但我想现在是一个适当的时机。”888站了出来：“适宜问出那些尚待厘清的问题。”
6看着这一幕，平静地说道：“这并非义举。”
“欺瞒也并非义举，6。”888紧盯着6的眼睛：“你已在这四年里沉默了太久。从你成为‘6’的第一天起，你就在回避一些问题。”
“它们日积月累，已助长了学派内的不合倾向。如今，巨岩滚下，我们正在悬崖边缘。在这涉及存亡的时刻，我希望你能对我们坦诚相待——我们是追求真理之人，不应对真理视而不见。”
888伸出一只手，指向四周沉默的岩壁。
“请先贤所造的真言之壁为我见证！我的心中并未存有任何虚伪和欺瞒的念头，每字每句皆为真心。”
岩壁不动如山，她的真诚毋庸置疑。
“回答她吧，你应该庆幸，在这里提问的不是我。”210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否则这道岩壁马上就会坍塌。”
岩壁依然沉默，显然，修辞学家的这句玩笑也是真意。
周围的教众沉默着，注视着，等待着。
“……”
面对着教众的眼光，6沉默了。
随后，他似乎是屈服了，问道：“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当然是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关于本质的问题。”
210上前了一步，声音轻微颤抖，不复之前的平静。
这些疑问已经在他心里盘旋了太久。
“这四年里，我们的研究为何止步不前？关于1929年和这一次‘流溢’的预测，为何会完全失败？是不是我们搞错了根本前提——‘流溢’的本质，根本不是超验规律的显现？”
6平静地望向他，目光并无波澜。
“你弄错了提问对象，210。崇奉者专事教务，论理者深究思辨，政事者体察外界，形而下学者感悟自然。‘流溢’研究并非6的领域，我的智慧不能为你解答本质的问题。”
这是事实，岩壁的沉默印证了这一点。
“你的问题太抽象了，210。”协理人888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我要问的正是你所知道的，6。”
“每一代的6在接受灵魂数字时，会同时继承上一代的智慧。这里面有知识、见闻，还有至关重要的记忆。那么，你应当知道这件事，它理应存在于你的传承之中。”
“上一任“流溢”研究的领航人——77。她在无限定者面前问了怎样一个问题，又得到了怎样的真理？”
沉默。沉默预示了她切入的正确。
“我曾目睹她步入迷宫，也见证了她无恙返回。那之后，上一代6和77驾船出海，去现象世界探寻。船只未能及时返航，‘流溢’在我们眼前降临——而这仅仅是接连不断挫折的开始。”
“模型为何失败？坐标为何外泄？癔症为何蔓延至此？旧有的规则为何突然失灵？”
“是她发现了什么吗？是不是她从神谕里得知——”
“那至高的秩序，超验的规律，我们信仰的‘真理’——发生了什么变故？”
重重诘问之下，领袖突然笑了。
那笑容如释负重，就像一个等待多年的被告突然收到了法庭的判决。
与此相反，教众们屏住了呼吸。
“希帕索斯发现了根号2的奥秘，于是毕达哥拉斯学派覆灭了。牛顿忽略了无穷小量的推导，令微积分的大厦险些轰塌。”
“罗素发现集合的自指悖论，引发了第三次数学危机。他完善了集合论，却消除不了自指的幽灵。最终，哥德尔下达了判决，不完备性迎来了最终的胜利。”
领袖的感慨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
“命运的巨石总会自高山上滚落。即使不是37，也会有其他人来开启。俄狄浦斯违抗的努力，反而助长了命运的悲剧。”
“……什么意思，6？”
女妖888皱起眉头，而领袖只是轻轻向她鞠了一躬。
“谢谢你，888，我回答你的疑问。是的，77的确曾问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关于‘流溢’本质的问题。”
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环绕他的教众。
信仰者们亦是专注地聆听。
“她询问——‘至高的存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世界变得如此癫狂？’”
“答案是，‘紊乱。’”
“——！！！”
真言之壁并未坍塌，先贤铸下的考验认可了他的诚意。
但是，一阵更深、更幽远、更磅礴的轰鸣声，从岛屿中心传来。
那震动浩瀚无垠，势不可挡，好像海啸和火山在同一时间到来。
亚齐——6，所营造的虚假的和平，于今日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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