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过往
第八卷:写给过去的故事
【室女凡序:
这一卷虽说放在后面,却将这故事的来龙讲明。我的兄长青天近日身体也抱恙,无心看管这书,于是这书在我们口中也日益的稀少了。不过又无几日,兄长又突然与我及妹妹谈起这书来,说不写完,心中总有着急之意,“寝食难安”之中,恐怕身子也养不成,于是央我来替他写一写这“来龙”的由来。
没他话地,我执起笔来,先替兄长提早写一篇序言,也算是“打个头阵”。
列位看官,虽说这书千丝万缕、层层嵌套,看似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然则这书的由头却一直无人完整提起。所谓“不晓来龙,不问去脉”,兄长在书扉页便提起“若是想带着悬念去看,便可随着先生排的顺序来读;若是想照着时间的顺序来看,则不得不由第八卷至于第第一卷,而后再读。”书有百味,人自品之。一万位读者眼中,就有一万种理解,如若一一纠正,那就是笔者的不对了——缘何呢?人本就是情感的动物,情感催生出了人在文学上的造诣。应该说,一篇文章可以缺乏华丽的辞藻,但不能缺乏真挚的感情。这句话不论对笔者还是读者都是适用的,并且对于读者来说,看懂一篇文章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背过课本上那些约定俗成的解释,而是把自己的情感带入到文章之中,用自己的思绪和情感去理解和评价一个故事,这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读过这篇文章。
因此,我们从不会搂着故事不放,不叫他人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每一个人的思绪都是值得珍视的,所以每个人对于一本书在不故意曲解和歪曲的理解,都应该得到尊重。
由此,为了让列位看官能够顺遂心意,第八卷,开卷。
时乙巳年六月十七书。】
【青天凡序:
不晓来龙,何知去脉?初,所谓严师见背、挚友喋血、忘乎人情之事,尚未得以细言之,故今作此卷,意欲抒此难平之意。
常闻雪芹所着曰“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到底意难平。”以判宝钗之身。如今虽无此意吟咏,依旧心有不甘。于是振笔而书,曰:
有生而无用之物,而无缺缘少由之人。非是硬解良篇佳语,实在生似一梦,无所复求,唯通晓过去之意,明晰乡关所在,知命数,方可自言难平之意皆平、难断之缘皆断、难忘之俗世皆已抛之于心后。
是故,作思旧之章回、书无尽之长恨,方得以全一篇奇文,供人评批!
时乙巳年六月廿四书。】
外面的各位还在高高兴兴地庆祝着2082年末的第一场雪,而我有些疲惫地走进了房间,躺在了桌子前的躺椅上,拿出来端木先生送给我的本子。简和子凡两个人因为好奇跟着我一起进来,打算一起看看到底都写了什么。我于是关掉台灯,把房间里的吊灯打开。
原本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红绿色烟火的房间里面瞬间亮堂了起来,屋外的寒风一阵阵钻进来,不过屋里的炉子倒是没有让冷意扩散开来,温暖的热气和一阵阵令人舒心的凉风共同构成了一个令人舒心的环境。
我轻轻翻开扉页,只见端木所写的“无尽史诗”赫然就在那里,写得一笔草书,看起来狂而不失内涵。我于是继续翻下去,看见了室女和青天写的凡序,又见周围一圈红笔的批注。
看到书上写的一排名字时,我这才明白过来,端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恐怕耗费了不少功夫,才把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和我幼时经历过的事情都写了个明明白白——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会如此了解这些事情。
思来想去,心里面对着这些名字和他们出生的日期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些什么。
我翻开正文的第一页,故事于是开始了。
第一节:血色黎明
公元2059年5月14日
光明会高层,安徽凤阳,东亚地区第十六据点。
“所以,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在友军实控地区尽量多地开启‘泉’,并且在敌后进行穿插,将那里的泉都封死,对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但是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事情。我们手上的人很多都被打散了,有一些直接散落在敌占区,基本上没有办法联系。母亲现在还在思考对策,我们这些人现在也不能一直坐在作战指挥室里面。应当四面开花,与各大战区取得联系,剩下的,就自己带队潜入敌占区,搜寻幸存者和走散的战友们。各位,请记住,我们从选择加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将命交还给了母亲,在母亲思考出对策并交给长安总部之前,我们这些人就要替她先抵挡一段时间。”
“明白。”
与此同时,建制被打散的南达科塔州光明会组织的成员也开始了在敌战区的破坏作战。有零星几位成员携带着引火物和汽油,对单独行动的敌军首脑进行了自杀式的斩首行动。人们于是意外之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些被烧死的军官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们并非无法摧毁。
虽然敌占区的消息相对封锁,并且周围也都有重兵把守,但是依旧有小组突围成功,把消息也带了出来。
5月18日,光州还是失守了。守军们描述道,在自己离开光州的途中,发现很多本地居民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进发,第七战区司令部则下达了死命令,不得耽误一切撤退时间,于是也没能找到那些市民。
六月初的一天,李瑞和他的团队被叫到了西安开会,会议很快就决定下来由他牵头负责刚刚审议通过的计划,于是李瑞走马上任,来到了索多玛。
“华北第六频道呼叫各频道,依旧在抵抗的友军们不要放弃希望,第一战区司令部经过会议已经决定了下一步战略部署,各位友军只要坚持抵抗,胜利一定最终属于我们!”
“华北第九频道呼叫各频道,我们即将开展对各大战区的援助,请记好,无论战况有多不利于我们,我们都绝不退让!”
公元2060年五月十八日
“第七战区司令部呼叫华北第九频,光州巷战基本结束,我们成功了。”
“华北第九频回电,恭喜战友们,你们终于夺回了光州。”
“勃兰登堡第一频道紧急呼叫,索多玛发生了大规模入侵事件,请求立即支援!”
“布鲁塞尔第七频收到。”
“阿姆斯特丹第六频收到。”
“西北联合频道紧急呼叫,哈萨克斯坦已经全面溃败了,我们这边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反抗,申请支援!”
此后的战争依旧持续不停,但是总的来说,我们的战线再也没有轻易后退过了……
黎明被鲜血染红,火光之中,李瑞并不着急地拖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离开了索多玛。
第二节:索多玛
实验代号:盘古-072
“你醒了?”
“嗯,醒了……”
“记得昨天你都做了什么吗,子武?”
“记得,我昨天把老师新买的五六个假人都给打断了。”
“老师很开心呢,他说子武刚刚开始就这么厉害了,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成绩。”
“老师啊……他一直这个样子……昨天第一次训练有点练大了,现在还浑身酸疼呢。”
“嗯,老师也知道会这个样子,所以今天叫几位哥哥带你一起出去玩,暂时不训练了。”
我听了,把被子从脸上掀开,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哥哥,有些欣喜地说:“真的吗?可是老师不是说,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修道院吗?”
哥哥笑着说:“所以老师才特意叫拉斐尔带我们出去啊。”
我想了想,这才是我出生的第一年零三个月,但是我已经和一般的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了,心里面也都知道些东西,只不过身体有时候还是因为过快的生长发育有些难受。
转念一想,哥哥第一次出门也是在一岁多的时候,自己现在跟着大哥一起出门,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我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从瑞和明渊那里经常听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有时会独自坐在房间的窗前,远远地越过修道院的围墙去看远处的小镇。小镇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些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街边那一片片花花绿绿的究竟是什么。
瑞曾经帮我看过,他告诉我这些都是花草。
花草,是什么呢?
我只知道小草会偶尔从修道院那些光滑的地砖之间的砖缝里钻出来,那往往是在一场雨之后,砖缝里面就会闪出来绿油油的影子。至于“花”,我只在瓦维戈尔老师送给我的绘本里面见过。
【李瑞在此处的批注:那个时候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了,但是我却并不觉得快乐——我曾亲眼目睹他的死状。每每提起他来,总会替他感到惋惜。如今看来,这样的景象简直令我错愕了。一群连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肩负起了如此重要的责任,真的令人叹惋。】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小草和绘本里的花,我本就有些激动的心情更加躁动了起来。
“还有谁要一起出门吗?”
“哦,除了我们和拉斐尔之外,还有瑞、黛妍和明渊。”
“原来如此……我记得之前你们也经常一起出门来着,对吧?”
哥哥点了点头,答道:“我们都不是基督徒,所以每个礼拜日大家做礼拜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起出去玩,防止影响到大家。”
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是听说黛妍也要一起,感觉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活动了。【简在此处的批注:还真是喜欢我姐姐啊,难怪当初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我站在镜子前认认真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又是挑了最喜欢的衣服,又是偷偷用了哥哥的发胶,把自己的头发梳了上去。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把自己打扮得有点滑稽,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大家一起出门,所以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端着圣酒瓶子的柯西,于是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笑着说有些羡慕我们能出去玩,不过也觉得每周日的礼拜是很神圣的事情,所以能帮老师们搬东西也很高兴。
说起来,有的时候能看见柯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然后打扮成老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喜欢这种样子,但是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他都在努力模仿老师们的样子。
哥哥带着我小跑到了集合的地方,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帮我整理发型。他笑着说:“你看看你把你的头发搞的,倒像是刚刚被水浇了一样,我得赶紧给你弄弄,要不然过会叫瑞看见了好笑话你了。”
拉斐尔和瑞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了,我们两个走上去,和他们两人笑着打了打招呼。瑞和拉斐尔两个人就像是我和哥哥这种亲兄弟一样,整天形影不离,也从来没见过两人闹什么矛盾。瑞的鬼点子很多,但是基本上都会被拉斐尔叫停。有些时候也挺好奇,他的这些主意要是真的实施了会有什么结果。
瑞笑着给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正院,对我说:“你看,他们正准备着要做法事,必须要在阳光下好好洗脸洗头呢。”
我循着他的手远远看去,只见学生们正一一排队梳洗,女孩们闭着眼睛正在梳头,但是湿漉漉的长发并不是那么好梳的。女教师们正端着水盆替她们把没洗干净的泡沫冲干净,女孩们统一都只穿着抹胸,下半身围着浴巾,露着小腿肚子和双脚……【李瑞在此处批注:不是你关注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当时只是想让你看看他们而已,你观察这么细搞得我好像是个偷窥狂啊喂。】
【子凡批:看来还真是色狼,没想到会长大人还有这种爱好啊哈哈哈。】
“喂,你看什么呢,色狼?”
“嗯嗯?”我突然回过神来,看见身旁的瑞正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他却拿出来一条白毛巾捂住了我的嘴,说:“先把口水擦擦再跟我说话!”
我赶忙感受了一下,这才发现嘴角竟然真的有口水。【简批:地铁老人手机。】于是一脸的尴尬,赶紧把嘴擦干净了。
“我是告诉你这些人正在那做准备,你可好,看上姑娘了……”
“那个……那个……”我有些哀求似地对他说,“可不可以……”
“哎呀我是那种人吗?不过……”他笑着朝我伸出手来,“封口费。”
“什……什么是封口费?”
“真是的,这都不懂……我帮你保管这个秘密,你不得意思意思?”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嘛。”
“那……具体……具体要多少?”
“这个你自己把控咯,反正咱们两个的基因来自同一个国家,你身为我的老乡,怎么着也不会把这点意思变成不好意思吧?”
我看见他那一脸的坏笑,脸上更加通红了,于是只好满口答应下来——这也没办法,万一这件事被黛妍知道了,估计肯定要嫌弃我了。为了这点脸面,也为了黛妍,只能先把他的嘴堵上了……
又过了一小会,明渊和黛妍也到了。拉斐尔拿出花名册念叨着“李瑞、李黛妍、李明渊、赵子文、赵子武……嗯,都到齐了。”然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几位弟弟妹妹,瓦维戈尔老师说,今天从母亲那里批下来了一大批经费,所以各位的零花钱也从原先的三十欧元增加到五十八欧元了,不过也不要乱花哦,我们出去主要是玩,不要乱花钱。”
黛妍有些不耐烦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小红镜子给自己补了补妆。我们几个则是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拉斐尔则是从口袋里面拿出来钱包,从里面拿了一张小卡出来,说:“每人拿自己卡的过来,我给你们录入进去。”
此时天色还很朦胧,太阳也没有升起的意思,只是天空的东边隐隐约约闪出了一阵鱼肚白。拉斐尔是最喜欢看日出的,所以我们出去之后,他肯定会先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看日出。趁着这会,赶紧去把那点封口费买了……
果然,拉斐尔对我们说不要离开中央花园,又把事情交代给了黛妍和瑞,就朝着东边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跑了过去。我于是赶紧找到路边的小摊,问那位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黑斗篷的老板:“您好,这包巧克力多少钱?”
他什么话都没说,伸出了五个指头。我问他:“五欧元?”
他点了点头。
我心里面突然闪过瑞对我说的那句话,于是又问他:“最贵的巧克力要多少?”
他从身旁的蛇皮包里面拿出来一盒金灿灿的巧克力,上面贴着的的纸条写着“三十欧元”。我咬了咬牙,对他说:“就它了。”
他把纸条拽了下来,然后熟练的扯下一片包装纸,交在我的手上。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蛇皮包,里面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这些盒子看起来不像是能装很多东西的样子,因为太薄了。但是上面的画确确实实吸引了我,于是我指着那些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他终于开了口,对我说:“光盘,里面存着电影。”
电影啊……我记得每个月,老师都会给我们放电影看。虽然没看过几次,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东西,于是问他:“这些光盘怎么卖?”
“八欧元一张,不过……你有播放器吗?这些老古董可都需要播放器才能放映的。”
“这个……确实没有,大约要多少钱啊?”
“原本是五百欧,不过现在这东西根本没人要,就算你三百欧吧。这种放映器能在很大的白布上放电影,可惜现在没有人懂了。”
“嗯……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会,每天都在。”
“那……我以后攒了钱,就找你买光盘和放映器。”
“好啊。”
我转过头来,看了看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朝着东边眺望的瑞,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戳了戳他,把巧克力交在了他手上。
他看了看,笑着对我说:“够意思。”
“小意思,小意思……可以饶了我不?”
“嗯,我不会说的。”【简此处段评:这一堆的意思给我看迷糊了,到底都什么意思啊!】
我笑着看了看东边升起的太阳,以及踏着日光回来找我们的拉斐尔。
拉斐尔走到我们眼前,才开口说:“弟弟妹妹们,我们今天出发得晚,就不回修道院吃午餐了,而且本来礼拜日的时候,修道院也没什么好吃的可以吃。我带你们到小镇那座小山上的餐厅去吃吧?那家开了好几年了,听说味道不错呢。”
大家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拉斐尔被瑞领着到处跑,街上的橄榄树已经结了很多果子,而瑞看见树上的橄榄果子,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从树上摘下来不少橄榄。拉斐尔有些害怕地叫他下来,但是瑞却笑着在树上往下一颗颗摘橄榄。拉斐尔急不过,但也只好弯腰把地上的橄榄捡起来放进背包里。
瑞抓着树干又从树上滑下来,笑着对拉斐尔说:“这些橄榄应该够画完一个小天使了吧?不够的话,过会我们再去商店里买一点橄榄油。”
“这些……肯定是够了,甚至还可以把路西法也画好……谢谢你了,瑞。”
“没什么,你身体不好,我帮你摘橄榄,然后我们自己榨油自己调颜料,画出来的画才更好看。”【李瑞此处批注:这么说起来,那幅画现在应该还在修道院里……可惜那幅壁画,路西法恐怕至今都没有画完,他的双手依旧是残缺的……拉斐尔的画作一直断断续续,可是从来没有停下过。如今,这幅画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被画完了……】
哥哥带着我四处闲逛,一边逛一边和我介绍他之前最喜欢逛的地方。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介绍,而眼睛一直盯着在不远处买东西的黛妍,欣赏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中午时分,我们才重新聚在一起。拉斐尔带着我们几个人一起上了山,往那个据说名气还挺大的小餐厅走了过去。
小店装修得很考究,用的是古希腊风格的建筑,估计之前也有点历史,后来才被改造成了小餐馆。【简段评:这一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
我们几个人走进大厅,拉斐尔领着我们一起坐在了靠近吧台的卡座那里,然后给我们点了几样这里的招牌菜。
这个半包围式的沙发非常的柔软,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云团上一样。这个类似于小包间的房间里有两个位置,沙发相连,但是桌子相隔了两个人左右的距离。瑞和拉斐尔坐在靠近另一个卡座的位置上,黛妍和明渊坐在背靠走廊的地方,我和哥哥两个人则坐在正对着另一个桌子的那个位置,背靠着吧台。
我有些高兴地四处张望,毕竟这还是我第一次到外面的饭店里吃东西,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淡绿色的皮子沙发、红色木头包边的黄色桌子、香格里拉式的吊灯和桌子上闪着火光的烛台,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足够有趣。
正吃饭的间隙之中,老板和老板娘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看起来好像挺高兴。我有些好奇地往他们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又是一男一女两人,带着一个和年纪并不太大的小姑娘一起往这边来了。小姑娘在男人的怀里,女人不像是这里的人,倒像是和我们这群孩子一样的东亚人,黑色的眼睛和头发,眼眸并不像她的丈夫那么深邃,而且皮肤也并没有发粉发红。【简批:这好像……好像还真是我们一家子?】
五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我们旁边的卡座上坐下,来拜访的男人于是轻轻把女儿安置在了瑞旁边的位置上。那个姑娘眼睛湛蓝湛蓝的,头发也黄得很标准,发质也很不错。两家的大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谈论着最近几年的计划。老板和老板娘似乎打算离开这里,去中国开店,而另一家的人则说这样也好,一起在别的国家发展还能有些照应。我这才意识到,那个小姑娘的母亲和我一样也是中国人,所以打算把丈夫一家都接到家乡去生活。【李瑞批:看来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记起来……这么说我和简其实早就已经见过对方了吗?】
【简批:看来是的。】
老板和老板娘对于移民的计划非常的激动,而他们的女儿则对自己眼前那一杯甜牛奶一点兴趣都没有——事实上,她其实对她眼前的瑞更感兴趣。【简:啊,有吗?我有点不记得了……那看样子李瑞从小就很有魅力呀,难怪我爸妈总和我说我小时候在姑姑家店里认识的那个哥哥,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瑞批:哦?还有这档子事?】
她一开始看起来还挺老实的,但是并不着急去动眼前的饼干和牛奶,而是把头探过来仔细地看瑞,把瑞都给看羞了。瑞于是有些腼腆和紧张地从刚刚我给他买的那包巧克力里面拿出来一块交给她,她也没有立马吃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糖纸整理了一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面。两个人于是开始聊天,但是声音有些太小,我没太听清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很喜欢瑞,而且两个人的年龄其实应该差不多——虽然瑞看起来已经上小学了,但其实他也才出生了不到三年。女孩的爸妈看见两个人玩得高兴,也没有管他们。
两家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我们吃完午饭,离开的时候,瑞还笑着和小姑娘摆了摆手,两人好像聊得意犹未尽。
拉斐尔一脸得意的笑容,说什么瑞是“撞上桃花运了”,还很替他高兴。我其实并不清楚什么是桃花运,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和爱情有点关联。
我们一行人踏着正午的暖阳回到了修道院,今天的礼拜早已经结束,圣餐仪式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大家正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我们于是也参与了进去。
第三节:修道院的点滴
实验代号:盘古-072
姓名:赵子武
瑞和拉斐尔就像是亲兄弟一样要好,两个人每天都形影不离。瑞几乎知道拉斐尔的一切,拉斐尔也知道瑞的一切。
一直到我两岁之前,我都几乎没见到过早上不犯困的瑞。他说自己的感官太过敏锐,一旦到了晚上,大家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能听见整个修道院里面所有的声音——能听见灯泡嘶嘶作响,能听见自己和其他人的呼吸声,能听见一草一木生长的声音,甚至能听见地下室里老鼠来回跑动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根本睡不着觉,也一直在折磨他的心灵。
但是后来,我渐渐看见他早上不再犯困了。他说,自己在某一天的晚上突然明白,自己或许生来就是为了某些重要的事情而战的,所以既然拥有这种感官,就应该相应地失去一些东西。但是在这种时候,人往往要学会接受和适应,才能彻底拥有手中的力量。
从那之后,他逐渐开始适应夜里的声音,也逐渐能够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我十分佩服他的自控力,无论是什么诱惑,他总能说断就断;无论是什么折磨,他总能简简单单就习以为常。或许早年间被感官折磨的经历,也是让他练就这种性格的原因之一吧。
有些时候见到明渊一个人待着,有些苦恼地坐在桌子或者其他什么比较高的地方,闭着眼睛思考事情。据其他的兄弟姐妹们说,他有能力看见未来的事情,并且还可以通过大脑和我们进行远程交流。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看其他人的样子,明渊肯定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说不准就是大家所说的预知呢?
瑞曾经和我说过一个小故事,那是某个冬天的晚上,瑞正在睡梦之中,突然听见自己眼前有一阵异样的响动。他睁开眼,看见拉斐尔正在收拾一个巨大的背包,于是悄悄地问拉斐尔:“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哦……哦,没什么。我听说太阳升起的方向还有很多的国家,我们这里并不是阳光每天第一次升起的地方。在这片大陆的最东边,就是你的家乡。我听说每天早上,这片大陆的第一缕阳光都会洒在那片土地上,所以打算去那边看看。”
“可是……你去那里,要花多长时间呢?”
“不清楚,听说到达那个地方,要翻越乌拉尔山、穿过第聂伯河,踏过西伯利亚,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恐怕我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
“……那……路上注意安全,尽量早点回来。”
“嗯,我会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似乎亲眼目睹过,我看见瑞跑到修道院的大门那里坐下,看着拉斐尔背着一个大背包离开了修道院。后来想想,或许那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是以为中国真的那么近,否则不会背着这么大的背包离开,更不会在离开的时候不断地回头去看瑞,眼神中更不可能带着一阵阵不舍。
那么,只能说对这个封闭且透露着莫名其妙的压抑感的修道院产生厌倦的,不止那么几个人。
瑞坐在大门口,默默地望着拉斐尔远去的方向,我并不知道当时拉斐尔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我知道,瑞就那样静静坐在修道院的门口,一直等到自己身上挂上了一层白霜,然后路德维希和另一位老师急匆匆地扶着拉斐尔往回走的时候。
拉斐尔回来之后,所有人都没提起这件事,但是李瑞却再也没有允许他去那片土地过了。
瑞常常对拉斐尔说,等到我们都能够独当一面,从修道院毕业以后,就带着拉斐尔一起走到中国去,先看看家乡,再看看第一缕日出。
我并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虽然我们兄弟二人和瑞、明渊都来自那个地方,但是我们的人生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修道院中度过了,并不知道“国家”和“大洲”究竟意味着多么庞大的范围。
拉斐尔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自己想去看看第一缕日光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但是他依旧每天早上爬上顶楼去看日出,有的时候瑞起得早,也会跟他一起。
我攒了好久好久的钱,终于还是凑够了买光盘放映机的钱。这几个月我也没少学习,对外界的事情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所以也不像原本那样对外物懵懵懂懂了。我常常整夜整夜练习体术,身体素质也提升了很多。这一次出门,终于得偿所愿地从那位黑商那里买到了放映机和幕布。这下可好,今晚可以趁着老师们不在,给大家放一放电影了。【李瑞批: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记得他给我们看过什么类型的电影,但是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来着。】
我抱着一大箱子刚刚到手的光盘,跟着拉斐尔一起回了修道院,然后又让他领着我回到城镇的小广场上面。哥哥还在跟着瑞和明渊一起帮黛妍往回搬她采购好的过圣诞节需要用的东西,拉斐尔和我早就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于是打算继续帮他们。
修道院里面有关于宗教的活动,我们几乎从不参加,但是圣诞节却是受到了老师的特许,可以和信仰基督教的兄弟姐妹们一同度过。我们这几个今天不参加礼拜的孩子今天就跟着经常购物的黛妍一起出来,看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黛妍拿着清单,一边勾勾画画,一边嘴角带着笑意地说:“有预算就是好,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我跟着拉斐尔一起找到她,她见是我们两个人来了,就招呼着叫我们过来,然后对我们说:“两位男士,你们正好闲下来了,帮我看看清单上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看预算还剩下三百多欧元。”
我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来那张清单,但是她嘴角微微一抬,扔在了我的手上。我看了看上面写的,每三个孩子一只鸡,加上十五位老师和特地来参与圣诞节活动的赵老师,一共是三十二只,洋葱十千克,洋芋十五千克,还有蛋糕胚和淡奶油。剩下的东西就都是生活用品,比如说牙膏和替换的牙刷,看起来老师这一次也把日常采购的工作给了黛妍。
我想了想,问她:“是不是还需要买点胡萝卜和番茄之类的?我记得上次过圣诞节的时候也有这些来着。”
她摇了摇头,对我说:“这两样不好保存,就像是口红一样,放久了会烂掉的,今天是十一月三十日,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四个星期,等圣诞节之前的那个周末来买就来得及……至于鸡蛋,我记得我们那里还有不少储备。”
拉斐尔笑了笑,对她说:“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还是你考虑的仔细啊。”
“诶,可别这么说,我这个人丢三落四的,也就是因为心疼钱才一个一个打勾的。二位既然没有发现什么比较大的漏洞的话,那就请继续帮那几位搬东西吧,我把剩下这点预算打算打算。”
我们两个笑着跑过去,我搬起来没来得及搬走的这些鸡肉,感觉并不怎么沉,于是另一只手又过去拎起来采购的蔬菜。拉斐尔两手抱起来那一箱牙刷,我们两个朝着修道院的方向往回走。
黛妍很快小跑着跟了上来,手上还拎着一个新买的小包,脸上新补了不少妆,对我们两个说:“正好没走远,我跟着点你们,要不然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挺危险的。”
我看了看她的小包,感觉里面隐隐约约有一阵反光。很快,她就拿出来新买的口红和粉底液,然后十分珍惜地看了看,又塞回了自己的挎包里面。挎包看起来很精致,乳白色皮子的包边和深蓝色的布料显得很调和。
拉斐尔见状,打趣似地说:“我们的大美女又拿到多余的预算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新装备呀?”
黛妍一脸笑意,但是没说什么,只是甩了甩头发,继续一蹦一跳地跟在我们身边。【李瑞批:所以说,黛妍原本也是这样鲜活可爱的形象吗?……】
“走那么快干什么,手上东西不沉吗?”
“正因为沉所以才要快点回去放下呀。”
还没回到修道院门口,就发现瑞和哥哥正又往这边来,见我们这样抬着东西,赶紧跑过来帮着搬回了修道院里。
我问哥哥:“明渊呢?怎么没见着他呢?”
“哦,明渊说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于是跑回房间里面去思考了。”
“原来如此啊……哥哥,我把电影和放映机都拿回来了,要不今晚我们就给大家放放电影看?”
“我觉得可以啊,不过你确定那些老古董还能用吗?”
“放心吧,我肯定是确认过货了才买下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好,这两天正好老师们都不在修道院,放一放电影给大家看也没什么问题。”
我笑了笑,于是把自己的宝贝疙瘩都收拾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到了前院的中央。等我摆好了以后,哥哥叫着修道院里的各位都来了前院,大家听说有电影看,都显得很兴奋。
我拿出来那一箱子光盘,让大家去挑。没想到挑了半天,他们竟然拿出来一摞十张写着“旧世代世界十大禁片”的光盘,问我能不能看看这个。我看了一眼,心想这种东西也就是噱头而已,真要是有多吓人多血腥怎么可能被拍出来呢,于是点了点头,教大家怎么放映。【李瑞批:不是,当时资源这么匮乏吗?怎么就对禁片有兴趣?】
【简批:好独特的爱好,不愧是天才啊。】
【子凡批:我也就从小战小白那里听到过这些东西,没想到这种玩意竟然能因为被禁反而火遍大江南北了啊!】
第一部片子来自意大利,叫什么《索多玛一百二十天》。我们都对这个电影充满了好奇,因为我们生活的这个小城市也叫索多玛,这个电影有可能也会讲讲我们这里的历史呢……
但是我们错了,惨叫声和惊呼声在观众之中此起彼伏。
这部电影之中充斥了大量暴力血腥的内容,甚至还有直言不讳地描写暴力情色的内容。我们一个个都有些看不下去,但是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本以为后面的片子应该就不会这么吓人了,可是我们还是把这十部片子想简单了。第二部《下水道的美人鱼》简直能让我把从出生到现在吃的所有东西都给吐一遍,因为那不光是恶心或者血腥的问题了,那是赤裸裸的暴力与恐怖……
那天晚上,大家都做了噩梦,但是第二天一早,大家却又来缠着我,叫我继续给他们放电影看。我于是又把后面的七八部都给他们看了一遍,结果自然是哀嚎的哀嚎,呕吐的呕吐了。【子凡:哎呀,这个样子难道不会引起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受损吗?我记得不可撤销里面上来就是将近半个小时的嗑药以后的眩晕旋转镜头来着。】
这个时候,瑞悄悄走到我旁边,问我:“我看这几部片子都播完了,你有没有其它类型的片子啊?”
“有啊,你看。”我拿起来那一个纸箱子给他看,他笑着说:“我能给大家挑一个吗?”
“可以,我有点不想看禁片了。”
“好,那我挑一个……血肉之花……不行,一看就不是正经电影……诶,你看看这些。”
他从箱子里面拿出来一堆漫威在本世纪初拍的电影,我虽然并不知道漫威是谁,但是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还挺有意思,于是也没有说什么。瑞挑了一个《金刚狼》出来,说封面那个帅哥一定不会演什么吓人的东西的。
事实证明,瑞的眼光真的不错,他挑的几部电影都非常好看。不过这样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老师们在第三天就从外面回来了,那之后很久也没有出外勤,所以我的电影只能自己在房间里面看。
事实上,我喜欢电影的原因不光是能够依靠它们认识外界,还因为里面的剧情就像是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让我能够带着好心情去睡觉。虽然偶尔会遇上烂片,但是总地来说,我非常喜欢这种艺术形式。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忘记了究竟有多久,我依旧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但是我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我了,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也逐渐从课堂上了解了这个世界。
第四节:凶灵
实验代号:盘古-072
姓名:赵子武
哥哥最近几天很积极于帮老师干这干那,感觉不像是原本的他。不过今天早上还没等我问起来这件事情,他就自己和我说了:“弟弟,我觉得有几位老师最近的状态不太对,想和瓦维戈尔老师说一说。”
“状态不太对,具体指哪些方面啊?”
“感觉……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很怪,和之前的他们不一样。”
“是吗……感觉瓦维戈尔老师这种老古董一定会叫你先不要管,然后自己就赶紧和赵老师汇报的……汇报给老赵,估计得半个月才能下来通知,然后告诉我们怎么回事……好烦好烦的,倒不如我们自己查明原因呢。”
“说得……倒也是,但是不知道这些怪怪的情况是不是就是瓦维戈尔老师上课讲的那次大战遗留的东西。”
“怎么说?”
“瓦维戈尔老师说,这些敌人会盯上并替换一些我们的朋友,以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虽然这些老师并没有出现什么比较明显的性格变化,但是还是觉得他们的行为方式变了——有一种刻意的味道。”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而且好像有点瘆得慌。”
“这个事情我暂时还没和其他人说,只有你和瑞、明渊这几个人知道……我们还是早点叫明渊看看为好。”
“说得是。”
“所以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找他。”
我们两个人赶紧收拾起来,很快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朝李明渊那边去了。
路上倒是没遇上别人,只见到了早早起来的拉斐尔和柯西两个人,并且也都在朝着顶楼明渊的房间过去。
谈论起来才知道,明渊昨晚上就给他们二人发了请柬,要他们二人今天早上一早就来找他。
看起来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李明渊不会只叫拉斐尔过来,还特意嘱咐他把瑞安置在房间里面,千万不能叫他跟来。
我们四人于是一道往这边来,上楼的过程中也没有谁说什么话。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踏着宿舍楼老旧的石板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像是上一步的翻版。隐约从外面透进来一阵阵凉风,穿过楼道里的小漏窗不断吹拂我们的脸,让本来有些困意的我渐渐清醒了过来。
修道院里的一切都是这么古老,为数不多鲜活的东西,就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和我们的老师们。这种地方总给人一种压抑感,虽然历史的痕迹往往令人浮想联翩,但是这并不能抹消掉岁月带给人的恍惚感。
拉斐尔轻轻打开了明渊房间的门,我们走进去,却没有发现明渊的踪影,只是隐隐约约能从头顶听见一阵阵喘息和惊恐的声音。
我们几人于是顺着他的床铺看过去,只见他床头还挂着一根绳梯,绳梯顺着墙壁一直通进了天花板的上方。
我们几人于是抓着绳梯爬了上去,只见是一个阁楼一样的地方,小小的阁楼里放着几盏煤油灯,墙上挂满了照片和便签纸,以及相互用绳子和红线连接起来的代号。地板是木头的,铺在石质的天花板上面;楼顶上那一根一根的梁柱依旧支撑着这个古老的穹顶。整个房间五面墙壁写满了汉字和德语,地上也堆满了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废旧草稿纸。
明渊的声音是从一大堆纸后面传出来的,我们四个悄悄走过去,听见明渊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什么“守护者”和“留守人”,还有什么“明祭品”和“殉道者”之类的话,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很快我们就看见他脸上开始渗血,随即,他开始恐惧地呻吟起来。
我们刚要上前去看他有没有事情,没想到他脸上的血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满头是汗地喘着粗气,看了看周围,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好像在确认自己还活着一样。然后,自言自语道:“第三百八十万七千六百一十二种可能性,不行……这么说,最合理的方法都已经试了一遍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看那些吗?……不行,不行……你们几位,快坐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们说。”
我们相互看了看,走到明渊眼前,坐在他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面。
他拿过手帕来给自己擦汗,然后对我们说:“出大事了,我看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我不能用几句话就和你们解释明白,但是我必须要立马开始安排事情了,否则这一切都会来不及。”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致把目光交给了明渊,然后看着面带痛苦的他,等他开口。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瑞不在这里,我没有感受到他的位置。我要跟你们说,我们的星球并没有彻底战胜敌人,并且我们的存在虽说名义上是拿来应对这次危机的,但是我只看我们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可能性,全都看不见任何生的希望……所以说,从众多的可能性中,我挑选了最合理的组合,猜测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看到了唯一一种有生的希望的故事……我们的老师之中混进了敌人,现在已经无法补救了。因为我们这里一共就只有二十四位老师,被策反的就有十个,还有六个被彻底替换掉的。如果一直不做些什么,我们就一定会被这些家伙害死……所以,今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就是我所看见的那个‘血色序幕’。我需要你们几个,除了拉斐尔,都做好和我一起逃离这里的打算,只拿自己需要的,我从镇上打听到似乎可以找人租车……子武,你应该可以解决,因为那个往外租车的人就是卖给你电影的人——说回来,拉斐尔,瑞到时候一定会疯了一样地和这些家伙抗争,不肯离开,所以我需要你把他拎出修道院,扔下门口的小土坡,然后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这很难和你解释,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这么做,后面的事情……”明渊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针管,对拉斐尔说:“你到时候一旦中弹,就要在倒地之前给自己扎上。”
拉斐尔点了点头,说:“我是死是活没那么大关系,只要瑞能活下去,那就可以了。”
“其实你的生命与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非常非常大,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尝试和圣拉斐尔教堂产生联系,逐渐把自己和那里的联系加强到可以对付这些家伙的地步……”
说着,明渊又看了看我和哥哥,对我们两个说:“你们二位,要一直跟着我进行任务,所以说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通知就行;至于柯西,你的任务比较特殊,不能把所有事情都现在就告诉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现在就开始做。”
“是什么?”
“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年人的模样,不要问为什么,就像你平时偶尔会做的那样,让自己一直是那个样子好了。”
“这……没问题,我也就不多过问我为什么了,只要是能帮到你,我都会做的。”
我们几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明渊说的事情让我们几个几乎是根本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听他说,只要这个计划失败,我们的星球就会变成第二个小行星带,看来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一天之内就能想明白的。
我问他:“明渊,你说你看了很久很久,究竟是有多久?”
“这么说来……一百多亿种可能性,将不合适的人选直接筛掉,还剩下五十亿种;将没有希望的路线抛除掉,还剩下三十亿种;最后剩下的也就是十多亿,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无时无刻不在计划,将我所有看到的重要节点记录在这个小阁楼的墙上,所有能够令计划变得更完善的信息我都会用红笔记录下来。现在想来,恐怕也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
我们离开明渊书房的时候,脑子依旧是乱的,并不记得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面前的生活将永远也不会继续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我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一定不会令人感到轻松和快活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又从绳梯上爬了下来,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各自的房间。除了柯西以外,我们三个人浑身上下已经浸透了冷汗。明渊说的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但是这又是直接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柯西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显得异常的冷静,几乎是默不作声,但是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之后,我们立即就听见一阵响动的声音。打开门,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安抚他,只能用沉默掩盖恐惧。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恐惧,因为明渊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几乎都是没法理解的。但是我却显得最害怕、最焦虑。哥哥说我这是潜意识之中留存的恐惧,表面上显现出来了而已。心理感受不到的恐惧,自己就有更深层次的系统来处理,人类的身体还真是精密而感性。
我躺在床上思考了好一阵子,才渐渐从那阵心悸之中缓过神来,然后思考了一下自己需要做什么——明渊跟我说,他准备了一辆要烧柴油的车,这种老爷车马力足,而且没有现代的车辆智网登记信息,不容易被捕捉到。但是缺点就是现在根本没有加油站会卖你柴油了,所以说我可以在接下来的这个周末里去问一问那位卖给我光盘的商人,看他能不能替我搞到柴油。
能做一些什么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就一定不要犹豫,因为一旦犹豫得多了,命运就会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继续前进下去。
如果这些事情与你的人生无关,而你可以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发展,那么就请看着吧,一直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我再一次醒来,还是被哥哥叫醒的。哥哥跟我说,虽然今天并没有课程,但是路德维希从外面学习交流回来,想让我跟着他一起过去接一接老师。我想着瓦维戈尔老师平常对我们也不赖,于是笑着跳起来,换上一身周末穿的衣服跟着哥哥出了门。
远远地望着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不断来回闪动。也不知是不是过去了一两个钟头,那个黑色的点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巨大的黑箱子。
我和哥哥小跑着过去接过来老师手中的箱子,帮他拖着往修道院里走。路德维希于是笑着又同我们开起玩笑来,感觉他总能够想出令我们哈哈大笑的笑话,而且还能用那种讲课时一本正经的脸色和语气为我们讲这些东西。我常常觉得,路德维希是一个十分值得尊重和学习的榜样,但是往往有这些想法的时候,又遇上他上课捉我走神,拎我起来回答问题的事情。总觉得他并不是那种绝对威严的老师,开得起玩笑,也对学生耐得住性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些,赵老师才会安安心心把我们交给他教育吧。
我于是对回笼觉之前的事情有些许的忘却,眼下只顾着关心手中拖着的这个大箱子。于是问老师:“瓦维戈尔老师,您带回来的这个大箱子里面都有些什么啊?”
“哦,没什么。这一次到中国分部访问去了,因为去了不少地方参观学习,所以也给你们买了不少纪念品和小礼物……既然你问了,那就正好。”说着,他就叫我把箱子平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地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两条项链,挂坠是一个金色的小圆盘,打开之后,里面竟然镶嵌着我和哥哥的合影。
“这是在……对,在新疆的巴尔喀什湖边给你们请到的,那边也有我们的组织,这就是一个女教师给你们亲手做的项链,喜欢吗?”
我惊喜又高兴地笑着说:“这简直太喜欢了,谢谢老师!”说着,就端详起来手中的项链,上面的纹饰看起来很有力量,但是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纹饰。
老师见我研究起来,就对我说:“这上面刻的是海上风暴的纹饰,含义是风暴所到之处,一切污秽之地都会寸草不生。”
哥哥和我笑了起来,哥哥说:“看来戴上这串项链,就能变成和老师一样的厉害的人了!”
他笑着又把拉链往上提了提,说:“你们喜欢啊,我这一趟至少对你们来说没白跑。”然后又接着说:“德国北部还真冷,贴近中亚地区的地方还是温暖呢。”
“可我正喜欢天冷呀,老师。”我们几个人听见一阵高兴的笑声,随后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瑞也早早地起了床,正坐在花园里高大的树丛上看我们。
见我们都看见他了,他就笑着踩梯子从树上落下来,然后小跑着来找我们。
路德维希见了瑞,也就喜笑颜开地和他寒暄了一番。瑞笑着指着天说:“我喜欢这里的气候,足够寒冷。不过有些时候还是太热太热了,我感觉我喜欢的气候应该存在于挪威和俄罗斯这种地方。”【注曰:此处从了作者和编者所好。】
路德维希笑着说:“天冷固然令人感觉神清气爽,不过只有经历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洗练,小麦才能成熟变成饱满的麦穗,我们才能吃上好吃的面包啊。”
瑞笑着点了点头,说:“老师您曾经讲过,人不应有太过分明的喜好和厌恶,这是因为什么?”
“我们人或许是神创造的,或许是大自然不断选择出来的,总归都是依靠世间万物才成长起来,一直走到今天,成为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因此世间的万物对我们来说都是有恩的,我们就应当感谢和喜爱这一切。冬天固然是人舒服了,可是那些花花草草却依旧需要温暖的天气才能生根发芽,所以主或者地球母亲的自传偏角制造了春夏秋冬,调和了世间的气候,不至于太单调,也不会太偏袒某一方。”
瑞思索了一下,笑着说:“我明白了,所以说这也是万物运行达成的一种巧妙默契,为我们的生活创造了变化与乐趣,对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于是相互看着对方笑了出来,感觉就像是交流高深学问的两位学者一样。其实我和哥哥对于两人刚才的对话可谓是几乎一个单词都没听懂,但就是觉得两个人都很厉害,也很有思想。
路德维希一直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总能用这种巧妙的方法给我们浇灌这种人生学问。虽然不知道这些学问为什么被叫做“哲学”,但是每每听到这些,就总会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暗示”带给人们的力量吧。
日子又这么兜兜转转过了好久好久,除了每天攒钱买柴油,就是继续钻研自己专精的体术。社会理论类和理科类的科目我早就已经能不上就不上了,因为明渊一直在提醒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如果把时间用在这些事情上面,那我们存活下去的几率就会更小。这个所谓的“唯一出路”,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犯错的空间。
也不知是从几时几刻开始,我也逐渐开始厌倦这座原本承载着我欢乐的修道院了——就像是拉斐尔那样,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想要离开这个封闭而有些压抑的环境,也想要看一看,索多玛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不是书本上所说的那个样子……
明渊自从替我们安排好了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长时间坐在某个地方沉思过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疯狂和偏执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和谁说话,但是偶尔听见他说的话,无论何时都像是在打电话一样。
我一直疑惑于他这么说话是不是因为能够和人远程交流,因为听路德维希说,我们各自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而这七十二个人对应了七十二种不同的职位。“预知者”的位置上坐的是一个能够看见未来,并且也能和人用意念交流的人。如果明渊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就是老师口中那个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却始终身处局外的“预知者”了。
疑惑结束于某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明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我赶紧从床上坐起,仔细寻找声音的来头,才发现竟然源自我的脑海深处。我于是不再乱动,闭上眼睛倾听这阵忽隐忽现的声音。
果真是明渊在叫我,估计他也能知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也不再呼唤我,直接开口对我说道:“子武,你和你哥哥都在房间吧?在的话点点头。”
我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要和你说一下这件事情最具体要发生的时间,你们做好万全准备,不需要的东西就不要拿着了,只拿自己急需的东西……吃的喝的和用的都不要担心,我这里搞到了足够的资金,足够支撑我们的行动了。”
“好,那具体是?”
“今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也就是所谓的‘重生日’,就是这些人开始行动的日子,你们两个要提前一天晚上直接到楼下食堂里面等我,我可能会晚一小会到,你们和柯西都不用太着急,我一定会及时来找你们的。”
“具体几点?”
“半夜十二点半……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是既然看见的是这样的,那就照做好了。”
“明白了。”
第五节:杀业
实验代号:盘古-072
姓名:赵子武
今天的课上得相当奇怪,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总之感觉路德维希说话也怪怪的,不像是他原来的样子。按照他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上课之前不点名、上课的时候不叫人回答问题,只是自己一气地讲个没完。这样的情况下,我反而更害怕上课的他了,因为这真的和他留给我们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下课铃响了之后,他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按照往常,估计他听见下课的铃声会跑得比我们还快,而且还会仔细嘱咐瑞,千万不要忘了把这节课讲到哪里记录下来。这一回,这些事情都没有出现。他一直断断续续讲到了下课五分钟以后,才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下课以后,瑞小跑着找到我们两个这里来,问道:“你们觉不觉得今天老师讲的内容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我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课,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你忘了吗?以命换命的人都是疯子,但是在面对那些强敌的时候,也只能用以命换命这种办法去解决了。”
哥哥听后点了点头,说:“这个话……我记得之前他讲课的时候也说过,那是在讲科罗拉罗游击队和南达科他临时光明会分部的抵抗的时候说起来的。但是他当时对这些人的态度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明明原本是很敬佩这些人的,怎么今天突然变口径了?”
瑞摇了摇头,说:“可能人总是会变的吧,管他呢,我都要饿死了,先去吃饭了。”
他摆了摆手,跟着拉斐尔一起走了。
他知道我和哥哥两个人最近这几个月一直不想靠近食堂这个地方,所以也不会叫着我们两个一起过去了。我看了看哥哥,哥哥几乎也是同时地看了看我,我们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一样,同时认定了一件事情。
我们两个于是找到明渊那里,一进门,明渊见我们两个来了,就笑着说:“本来还想叫你们两个来呢,没想到自己就找上我来了……我把柯西也叫来了,我们等他来了就立马开会。”
哥哥问他:“拉斐尔呢?他怎么办?”
“我会用我的意念告诉他的,这你们放心。但是我有些担忧,‘文峰’到来的时间和我看见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那一团属于‘压制者’的光也在他周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
“怎么了?”
“不,没事……没什么,我只是真的看见自己预知到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有些紧张,尤其是对于这些事情……”
明渊有些害怕地四处张望,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拉上,长抒了一口气说:“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也就有答案了……”
过了一小会,柯西轻轻推门走进来,一脸平静地说:“要讨论的是路德维希的事情,对吧?”
明渊放心地点了点头,说:“你可算来了,快坐,我现在需要赶紧跟你们说说我看见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现在距离我们离开这里还有十多天,这十多天里我们需要做什么,我也要告诉你们。”
说着,他就展开了一本计划册子,然后翻了几页,嘴里念叨着“重生日”之类的话,然后对我和哥哥说:“你们二位要继续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尤其是子武你,千万不能松懈下来,然后随时观察路德维希离开修道院以后往哪个方向去了,需要的时候可以跟着拉斐尔一起上屋顶看看日出,顺便注意着路德维希来上班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明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在没有收到指示的时候,拼了命地活下去。”他虽然脸还是对着我们,眼睛却看向了柯西。
柯西也点了点头,说:“路德维希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再谈心了。只不过我有些担心,除了我们这些参与了计划的人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们……”
柯西没再说话,转而用一种渴望和恳求一样的眼神去看着明渊。明渊见他这样,眼神也有些躲闪,但是随即意识到即便自己躲闪,也无济于事,于是有些不情愿地想要开口。
“他们会死的,对吧?”柯西看着明渊,用一种含着绝望和不甘的语气问道。
“对,他们会……”明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相当自责地低下了头。
“这不是你的错。”柯西说,“这是这场战争所必须要带来的东西,亲人和朋友、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敬爱的老师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被杀死,或是被策反,这不就是这一切所必须的吗?”
明渊点了点头,说:“我永远也对不起这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但是为了母亲,这一切牺牲都必须要我们去面对。”
我和哥哥没有说什么,只是恳切地看着明渊,殊不知这种恳切地眼光对于现在的明渊无异于沾着毒药的利刃。
瑞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原本下了课第一个和他抢着去食堂的人,会突然再也不肯踏进食堂一步;原本那个给自己无数指引的导师,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个样,成了杀害自己兄弟姐妹的元凶;原本那个热爱阳光的兄长,为什么渐渐地厌恶起太阳,望向修道院门外的眼神变得那么悲伤。他更不会知道,为什么这样安宁祥和的日子,会被那一声声的枪响打破,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但是,为了母亲,为了更多的人,这一切牺牲也都值得了,不是吗?【李瑞注:是吗?为了我,为了这一切,真的,真的值得吗?……】
公元2069年12月11日深夜,本就长期失眠的我更加难以入眠。拉斐尔如果在装睡,他一定会被瑞听出来的。但是今晚似乎并没有听见瑞劝他好好休息的声音,也就是说,拉斐尔今晚睡得很好。
这几个月以来,我们不知道被老师要求回房间休息多少次,几乎每个周都会有一两次。在这种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之中,我们早就已经彻底厌倦了等待,所以当真正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反而是一种久违的释然。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想着或许可以在车上先补一补觉,然后拿起手上那块怀表,看着指针逐渐指向半夜十二点,然后起身把自己最后的一点行李装在口袋里面。我仔细看了看路德维希送给我的项链,我知道,在修道院里面给我们上课的那个路德维希,早就已经不是原本送给我这个项链的人了。但是到了这一步,无论是谁都会恍惚吧……
清醒一点,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原本的他,你忘了你亲眼所见,他出了门之后没走几步路就不见踪影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意识到,即便是一模一样路线,他几乎所有的习惯不都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个样了吗?
思索了良久,我似乎打定了某种主意,所以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接过哥哥给我的热茶,一口喝下去,祈求着自己能够变得更清醒一些。
我们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向食堂,一路上也没遇见轮班巡夜的老师——根据明渊所说,只要是被策反的人,就一定不会有闲心思过来巡夜,因此抓准这个时机,我们就能逃出去。至于选择这个日子,而不是更早的时间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修道院之中少了几个人,肯定会被发现的。但是如果这些人今天就要行动了,肯定就不会数得那么仔细。
“哥哥,你说,他们真的看不出来我们走了吗?”
“看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明渊是这么说的,他很少会说错。”【注曰:明渊者,实鸣冤也!缘何见得?全书之中,恐也仅此一人可窥知全貌了,知其全貌者,正是鸣冤、伸冤之人!】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偷偷出发,走出了这个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房间,跟着哥哥一路蹑手蹑脚。我们两个人住在三层,途中也会路过瑞和拉斐尔住的房间,当然也会路过黛妍的房间。起先路过瑞的房间,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吓人。而后路过了黛妍的房间以后,就听见她屋里一阵翻翻腾腾的声音。我们两个人有些担心被发现,于是站在门口听了好一阵子。屋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我们两个人才安安心心地继续下楼。
我一直能听见一些细细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但是每次回头都看不见有谁在身后。那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不过哥哥却说自己没听见什么声音。我自己心想,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出现了幻听,于是也没太管这些事情,而是在离开宿舍楼之后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食堂里面。
明渊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两个人了,他指了指自己所在的那个位置,示意我们赶快过去。只见他在食堂的墙角竟然留了一个狭窄的小通道,而包墙用的大理石板则已经被拆下来放在了一边。
明渊说:“柯西已经到另一边去了,现在,子文你先过去,然后是子武,我殿后跟上你们,没有问题的。”
哥哥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这个狭窄的小密道里面。我于是站在隧道的入口处,默默地等着。过了一小会,一辆平板的小铁轨车从那一边滑了回来,明渊让我趴在上面,然后狠狠地推了一下小车,说:“深呼吸,不要紧张,命在绳子上,出去了就是活下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只见到这个阴暗狭窄的小隧道里面四处是坑坑洼洼的,混合着石子、沙砾和混凝土。明渊还专门在墙上开了几个小洞口,里面放着蜡烛,以便于照明。蜡烛昏昏暗暗的火焰一直在跳动着,发出令人难受的灼热感,昏暗的火光似乎在暗示着我们风雨飘摇的未来一样。
我在这个令人难受的环境之中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狠狠地抓住眼前的这根绳子。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不断地袭击着我,但是无论有多么恐惧,我都没有松开抓住绳子的手。
很快,我的手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凉意,好像一阵阵的风在附近吹一样。我胆怯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已经身处在修道院外面那片草丛之中了。
哥哥和柯西两个人在身旁坐着等我,见我上来了,柯西轻轻把我扶起来,然后把车用力一推,又给明渊把车推了回去。
我回头看了看来的方向,修道院高大而古老的城墙依旧是那样肃穆地立在那里。我并不知道,这么庄严而神圣的地方,为什么会给我一种冷寂和恐惧的感觉,甚至于令我觉得这个地方是如此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柯西的手紧紧握着绳子,突然绳子上面传来了一阵震动,他立马就开始拉绳子,我见状,也跟着上来一起动手,明渊就这样从地道里面被我们拽了出来。
明渊出来的时候是满头的大汗,看起来也用了很大的力气。柯西问他:“那个大理石板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有事的,因为即使没有那个通道,这些人也会在哗变结束以后发现我们不在的。而且,我们要带着被他们重点关照的瑞,所以对我们来说,把大理石墙面砌好只不过是浪费我们收拾卡车的时间的事情。”
我想了想,说:“那,索多玛的人都该怎么办?他们有能力应付这些家伙吗?”
“没有,但是,当他们听见枪声以后,第一个和这些人接触的应该会是德国警察,这就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了。”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好吧,希望大家也能平安……”
“子武,还记得你之前给我们看的电影吗?”
“哪个?”
“《索多玛一百二十天》。”
“记得。”
“我们的索多玛,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充斥了罪恶之人而被母亲降下硫磺烈火而焚烧殆尽的。”
我摇了摇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只知道,在那部电影里,最终无人幸存,傀儡国的总理和总统杀害了全部的青年男女,钢琴师跳楼自杀,而剩下的人也终将会被溃败的纳粹屠杀。
看了看眼前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小镇,看了看一旁厚重又高耸的院墙,我的呼吸更加凝重起来。
明渊带着我们几个人上了停在临时小车库里的车,这个小车库被明渊藏得很好,隐藏在一片草地之下,我和哥哥两个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上面盖的这层假地面掀开。明渊坐在驾驶位上之后突然自言自语道:“先去城口的实验室暂时住下,我会安排好的。”
我问他:“你小声说什么呢?”
“嗯?哦,没什么,我在回忆逃跑路线,你们看,这辆车的牵挂箱被改造成了我们临时休息的地方,还有一张病床。明天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们的主角应该就会出现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下面。”明渊指了指车窗右侧的小悬崖,“这个小悬崖存在得真是太合适了,我们抬起瑞之后,就立马出发……子武,你会开车对吧?”
“嗯,在修道院里学过。”
“你负责第一段车,只要你能把我们从这里开出去,我们就安全了。”
“好……好的。”
“不要太紧张,你没问题的……柯西,子文,你们两个到时候一定要配合好我的工作,瑞的很多记忆都需要被清理一下。”
哥哥和柯西点了点头。
“好,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后面的牵挂车厢里面休息休息吧……”他看了看控制面板上面的智能助手,对它说:“帮我们随时注意着周围人的动态,一旦有情况立马把我叫醒。”
我于是并不太放心地躺在床上继续休息起来,明渊对我们说:“不要睡太久,明早六点半左右就要起来,以防止这些人提前发难,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点了点头,说:“这你放心,今晚估计睡不好觉的。”
明渊笑着说:“有我在,你们都会好好睡的。”
不知为什么,本来满脑子的事情,在躺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没了。【李瑞标注:这里应该也是明渊把自己休息的时间给牺牲了,一直帮他们去除心事吧。】
早晨是被蒙着黑眼圈的明渊叫起来的,他一脸严肃地说:“时候到了。”
我面色凝重起来,立马跳起来,跑到前面坐在了驾驶位上。柯西跳下车,趴在小悬崖的一侧躲着。我内心的煎熬与焦灼到了极点,冷汗一道道从脸上流下来。哥哥在一旁看着我,显得有些紧张,一直问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摇着头也不说什么,只是浑身上下颤抖,在这里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我感觉与其让我在这里等着,还不如把我扔在那里和他们一起存亡……
“砰”
我心下一颤,随即又听见几声,我确认这是枪响。
骚动声逐渐变大,但是枪声又响了起来。
“砰”
“砰砰”
我一开始还咬着牙抓着手中的方向盘,但是很快,我就彻底支撑不住,死死地把自己的耳朵捂住,闭上眼睛趴在方向盘上发抖——我只是看起来很勇敢罢了,事实上我就只是个懦夫,一个连枪声都受不了的,彻头彻尾的懦夫。
我仿佛能闻到血腥味,能看见他们被杀害的样子,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只能无助地捂着耳朵。我不敢睁开眼睛看明渊和哥哥,更不敢大口地喘气……
枪声持续了五六分钟,院里的哭声和喊叫声逐渐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枪声还在不断地射向我脆弱不堪的内心。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看见不远处浑身是鲜血的拉斐尔抱着瑞,从修道院里面冲了出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瑞扔下了小土坡,然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不知道明渊给他的那支针头有没有用上,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感觉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早就已经变了样的路德维希从修道院里走出来,把他从地上捡起,然后在他的头上画了一个类似鬼符的东西。一群黑红色的东西从地底下钻出来,顺着拉斐尔的双眼钻进了他的身体。路德维希把他放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阵阵黑红色的斑纹。
几乎在同一时间,柯西冲了过去,把已经神智不清了的瑞拖回了车上。明渊突然喊:“开车,快!”
我的脑子早就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顺着本能,我狠狠地一脚踩下了油门,把我们带了出去。
我并不太记得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只知道我们顺着绿化带冲出了修道院的范围,然后顺着主干道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到一阵金光过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成功了。
我看了看周围,问明渊:“我们成功了吗?这是哪里?”
明渊面带着微笑,从后面的牵挂车厢里走了过来,对我说:“我们成功了,多亏你那一脚油门,否则这些人恐怕已经追上来了。现在我们正在高加索山脉的南麓,这条公路估计也有八十几年的历史了吧……”
我问他:“所以,是有人帮了我们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高加索南麓,是亚州境内对吧?我们的车即使开得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我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开这么远。”
明渊笑了笑,说:“那就要感谢来自未来的一份力量了……”
接着就没再说话,而是打开车窗,对着天上一片淡淡的金色裂缝说了一阵子话。这种语言我并不能听懂,因为我也没学过中文。但是听起来,他应该是在感谢一些人。
他转回头来,对我说:“本来剧情发展到这里,你应该就要开始学中文了,不过有我在,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掌握这门语言……子武,你等下累了就换下来,回后面休息去,我们几个人轮着班开。”
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说:“我……我还好,先开着。”
但是我并不好,我的脑海之中依旧充满了枪声。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孩子开枪,而且一连开了五六分钟的枪。但是我知道,路德维希和那些有异常的教师们,一定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
当天晚些时候,我们穿越了高加索山脉的跨山隧道,成功混入了俄罗斯境内。之后一直开着车,向东北方向进发。我心想,今天就算开得再快,也不太可能穿越乌拉尔山了,所以渐渐把车速慢下来,保证车上的各位都能好好休息一下。大约在我们进入俄罗斯的第六个小时,我终于还是累得受不了了,把驾驶位给了哥哥。
哥哥接过来之后,我顺着两个部分中间的通道回到了休息室里面,瑞正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手上还插着针管。柯西告诉我,他手上的是安眠针,能保证他一直安安静静不醒来。我问他:“到了中国以后,我们又该怎么办?瑞总是要醒的,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沉睡着吧?”
“这是不会的,到达中国以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而瑞要先被明渊清除干净原本的记忆,然后再被我送到就近的福利院,所以说你不要太担心他,我只怕他会醒过来——每每想起拉斐尔浑身是血的样子的时候,他就会呼唤拉斐尔一次,我就要暂时给他加大剂量,防止醒过来……他的求生欲和醒来的欲望都很强,所以必须要给他多加点剂量。”
“这么多,不会伤脑子吗?”
“他的自愈力很强大,即便被破坏得再厉害,也会重新恢复的——只不过,再生要花好久好久……”
我想了想,答道:“他是幸运的,不会死去。”
“但他也是不幸的,因为不会死去。”
我摇了摇头,并不明白永生有什么坏处,只好躺下先睡了。
梦里面,我看见瑞,看见拉斐尔,看见了所有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还有,那些没有被策反的老师们。
老师们拿着原本我以为只会是摆设的圣剑和盾牌,站在学生们前面。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因为他们一直背对着我们,但是我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些人心中的绝望和杀意。
我惊醒了过来,看见瑞的左手高高举着,但是柯西的手正放在注射器上面,一边注射,一边摇着头说:“再加剂量,明渊提前准备的就不够用了。”
我问他:“刚才那是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说:“瑞又有反应了,这一次突然就想起来在修道院最后那一段的场景,而且还一直说要圣剑,要和这里共存亡,还一直在叫拉斐尔……”
我揉了揉脑袋,确认自己是清醒的,然后说:“我在梦里看见了你说的那个场景,难不成瑞的梦境也会影响身边一起在睡觉的人吗?”
“并不完全会,”明渊从前面的车厢走过来,“有的时候拉斐尔也会和我说,跟瑞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的时候,经常能看见瑞,并且两个人的梦境基本是一致的。这也是我能够操作着让他失忆的主要原因——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人的内心,尤其是潜意识,现代记忆工程技术最大的难点就是没办法触及潜意识层面,而我却能够依靠他情绪强烈的梦境,找到他的潜意识,然后入侵进去,把他潜意识里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忆也都清理干净。”
“原来如此。”我说,“所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把这些事情忘掉呢?”
明渊说:“我提前用远程交流的能力和中国那边的光明会员对接好了,他们会替我们准备相关的设备,我借助这些设备,就能替他把这些痛苦都暂时洗干净,不过——”他拿出来一个U盘,“只是暂时的,我还要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些事情都记起来。”
柯西问他:“我其实一直有些困惑,既然能够和这边的会员对接,为什么还要让那些兄弟姐妹牺牲呢?”
明渊说:“很简单,因为这是唯一的解法。”
柯西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明渊走到我旁边的床上坐下,说:“我也需要休息一小会了,真的困得很难受了。”
我对柯西说:“你也先休息吧,跟我说说什么时候需要加药量,怎么加。”
柯西点了点头,跟我说了一阵子。明渊说:“我预测到,后面瑞应该不太需要再加量了,但是我还是找机会再买一点吧——保险一些也好。”
柯西说:“希望如此吧,但是我真的有些累了……”
两个人躺下休息的时候,我就担负起了照顾瑞的责任。
第六节:新生
姓名:赵子武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们终于在安眠药用完之前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我们就按着明渊给的计划,一起往约定好的地方去了。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和德国的截然不同,感觉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我也说不上来究竟哪一个才是更好的,或许也分不出高下,毕竟一个是故土,一个是故乡,要真想搞出什么高下之分,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但是,我觉得拉斐尔一定会喜欢这里,因为这座小岛上有不少高楼大厦,一个比一个宏伟,要是站在楼顶去看太阳升起,一定会很美——哪怕去不了这些大楼的楼顶,在我们经过的那几座大山的山顶去看,也会很美……
进中国之前还特意换了两次车,明渊也想尽了办法给我们找到了驻扎在边境线上的组织,成功让我们安全入了境。这里的入境审查很严,而且治安也要比其他国家好不少,虽说我还是孩子,在俄罗斯那里,每次下车基本都会被扒手偷几样东西,他们似乎也不在乎自己偷走了什么,包里有的就是他们的偷窃对象。可是在这里好像真没遇上过,难道路德维希说的“文明古国”,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好吧,我需要开始逐渐把德语全部忘掉,让自己最擅长的语言变成中文了。
和我们对接的人一直没有露面,一直到我们一路依靠着接应我们的人到了这座小岛上之后,终于还是见到了那位和明渊说好在此地等着我们的人。
在我们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们几个人都有些惊讶——这人正是大家常说的那位负责了我和哥哥两个人的老师,赵子斌。
我曾经见过他几次,也和他有过几次谈话。他的德语并不那么好,但是英语一流。我们几个人见了面,终于还是用中文相互寒暄几句。寒暄结束以后,赵老师立马带着我们朝着约定好的地方去了。
这个地下室安置在这座城市电视塔脚下的小山里,两座小山头之间有一座石桥,其中一个桥洞之中就开了一家酒馆。赵老师领着我们走进酒馆,和门口的店员打了打招呼,就走下了藏在吧台后面的台阶。
我小心翼翼地举着瑞的点滴,哥哥和柯西两个人抬着瑞,明渊在前面替我们引路。到了这个阴暗狭窄的地下室之中,赵老师摸索了好半天才打开了这里的灯,对我们说:“目前就剩下一台可用的记忆扫描器了,我们没有替换的垫片,所以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够用吗?”
明渊点了点头,严肃地对赵老师说:“时间都来得及,我可以加加速。”
“好吧……祝你们好运。”
赵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忧郁,总感觉他心里有什么事情在一直折磨他,搞得他看起来心神不宁,而且害怕光亮。赵老师也不肯和我们多说什么话,只是一直自言自语似地祈祷和忏悔。我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但是那种语气给我一种感觉,他正在祈求一些人的原谅。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不肯说出去的话吧,既然他不肯说,我也就不再多和他说话。
瑞曾经开玩笑似地和我说,或许我和哥哥的名字就是赵老师把自己的名字拆开来用了。我起先还不太能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但是前两天明渊给我硬生生灌输的中文之中就包含了我和哥哥,以及老师的名字,我这才反应过来——斌,拆开来就是文和武,也就是我和哥哥的名字。
如果离开修道院之前就能了解这些事情该有多好啊,至少还能和瑞好好地拿这件事开好久的玩笑。但是现在,恐怕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和他说这些话了……【李瑞注:是啊,或许曾经我们两个也可以像真的小孩一样好好玩玩闹闹,现在呢?】
明渊把仪器戴在了瑞的脸上,然后用手轻轻抓着电线,大拇指狠狠地掐破了绝缘层。接着,明渊浑身抽搐了一下,随即,两人开始了对话。
瑞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忘掉,但是明渊却并不理会他的恳求,一直说自己删掉了什么内容,自己的大脑现在处在什么位置,瑞的恳求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到最后,瑞口中一直在问:“你究竟是谁,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明渊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从电线上拿开,睁开了眼睛,对我们说:“结束了,现在他的潜意识层也彻底被我接管,我不会让他彻底忘了这些事情,但是至少,在‘音乐剧’进行到第五乐章之前,不能让他想起来过多的事情。”
赵老师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孩子们,你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一段血雨腥风的残酷故事。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齐心协力,把入侵我们家园的敌人全部赶出去。”
我们看着他,一同点了点头。
从赵老师那里出来以后,我和哥哥与柯西和明渊相当郑重地道了别。明渊说:“本来应该吃一点东西当作壮行饭的,但是可惜,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继续感伤了……我会想办法把你们二位的问题解决好,我和柯西把眼下的事情解决完以后,我就会离开柯西,回来找你们了……这可能,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齐聚了。”
哥哥笑了笑,对他和柯西伸出了手,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自己手中的剧本演好,不是吗?就算此生此世再难团聚,那我们大可以百年以后,在地下与其他的兄弟姐妹们相聚——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我有些迟疑,但是哥哥回头看了看我,眼神之中带着坚定。我于是鼓起勇气,搭在哥哥的手上。明渊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然后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也伸出手去,搭在我的手上。
柯西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们,但是最后,还是把手伸出来,搭在我们手上。最终,赵老师看我们这个样子,也把手放了过来。我们相互看了看对方,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话的必要了。【注曰:此处搭手顺序,即是五人离去的顺序。】
【李瑞在批注旁再批:细想起来,的确如此,亦多谢先生指点。】
那天夕阳,残红如血,大地充满了猩红的气息。
那之后的事情,我记得并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我和哥哥两个人跟着瑞同一年进入的小学,然后我努力锻炼,哥哥也在努力把自己全面提升起来,以便于更好地适应明渊留给我们的任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似乎从没有什么变化。
我和哥哥匆匆行进于奔波的路途之中,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兄弟二人一样。明渊也一样,四处奔波。一切都像是原本计划好的那样,井然有序。
一直到了初中的时候,我们才做出来一些我觉得值得谈起的事情。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是因为认识了一些被明渊很看重的人——先介绍一下吧,我们和明渊自从上了这所私立初中,就一直在想办法接近连华文和他的干弟弟殷切。这不,最近几天还真和他一起玩了,他们两个还邀请我们三个周末一起出门去玩。
据明渊所说,这两个人对于整个计划也有相当重要的作用,要我无论如何都想办法和华文还有殷切处好关系。
起先我就觉得,华文身为一个同龄人,似乎显得过于成熟和沉稳了,正常的沉稳和内敛与他的气质比起来似乎什么都算不上。后来才从他自己嘴里得知,他的父亲正是那位有名的连军强,我和哥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家教严格的大家子弟,所以才有这种气质啊。
也不知道明渊究竟为什么要我们两个一定和他搞好关系,但是有这样一个朋友,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每天中午都会有好吃的可以蹭,甚至有些时候他和殷切也会请我们三个出去吃饭,总觉得这两个人令我相当的熟悉,但是想不太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明渊的意思被我想明白是在某一个冬天的下午,我看见须发尽白的柯西正坐在车上等着华文和殷切放学回家——原来这就是明渊的意思,有可能连先生也是我们在这座城市里的线人,所以柯西就在他的家里当管家。但是连先生究竟是否知道眼前的柯西其实是和我同龄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知道的话,大约连先生是不会让他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的。
这天看着华文和殷切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和柯西看见我的时候那种眼神,令我想起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记起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去看看我的老朋友们。于是对并不知情的哥哥说:“我今晚出去买点日用品回家,你先回去好了。”
哥哥也没多过问,就是对我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其实对我,他根本就不会担心,反而应该是我要担心哥哥,毕竟无论遇上多少所谓的坏人,我一个人都能应付得了,但是哥哥恐怕连一个都解决不掉。
我哼着歌,摸摸索索地到了瑞就读的学校附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踩着树跳上了高墙的顶端,四处看了看。
果不出所料,公立学校就是放学晚,眼前教学楼里面的学生们还在奋笔疾书。但是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面溜达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矮胖的身影。我定睛一看,发现正是我要找的瑞,于是把自己藏在这棵大树的树荫后面,确保自己不被发现,然后小心地看着他们三个在干什么。
瑞和身后的两个校领导兴冲冲地跑出来,瑞拿起来摆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快递,很快,两个跟在他后面的校领导比他还着急地拆开了盒子。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奖牌——也难怪,瑞的视力和冷静程度都足够了,射击比赛肯定不在话下……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所以心跳也没那么频繁,也不知道他每年体检的时候都是怎么蒙混过去没被抓进医院里的……
三人走后,我突然感觉一阵心慌,好像有谁注意到我了一样,于是赶紧抓着这棵树滑下来,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呀?”
我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瑞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那一瞬间,虽然他样貌和原来比已经变化了很多很多,但是却是那么的熟悉。
他对我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刚刚你在树上,我注意到你了……你看起来令我感觉很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我们究竟在哪见过。”
我赶忙回过神来说:“额……你……你认错了,我刚才在捡东西,偶然看见你而已……认错了,认错了!”
说完,拔腿就跑,连头都没有回。
跑出了一两公里,感觉自己也并没有多累,回头看了看,发现早就跑远了。于是松了口气,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家里若无其事地走,顺路还带了两三管牙膏和一瓶洗发水回家。
到家之后,哥哥和明渊两人正在做饭,见我回来了,笑着叫我把东西放下。我看了看这个老旧的出租屋,依旧是原本那个样子,黄色的地板,发灰的天花板和一块一块掉墙皮的白墙。不过我们三个人在修道院所学的东西,依旧让我们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放下东西之后,我躺在床上思考良久,也没有动弹一下。我并不感觉自己有多累,但是总觉得,先前的很多事情就像是潮水一样,抵挡不住地往心头上涌。我有些想念黛妍,也有些想念拉斐尔,想念修道院里的所有人……
也许,也许会想念修道院里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和慈爱的老师们吧……
不过,现在需要做的是赶紧起来,然后不要引起明渊怀疑地去吃晚饭。
明渊把菜端上桌子之后,对我和哥哥说:“你们二位吃就好了,我今天和华文的父亲约定好了见面,有一些事情要谈,先出门去了。”
我点了点头,说:“要不要给你留点?”
他摆了摆手,说:“不必了,连先生肯定会给安排些东西吃,不要担心我了,你们两个过会吃完了和原来一样,该玩玩,如果有需要你们的事情,我会远程叫你们的。”
“好。”
我和哥哥两个人吃了饭,刷了碗,就各自回房间躺下玩起来游戏了。虽说现在在上初中,但是修道院里学习的东西已经触及了很多大学知识,所以哥哥并不太担心学习的问题。至于我就更不担心了,因为明渊让我把学习的时间都用来锻炼,所以每次考试的时候,都可以用远程交流给我传答案。
到了晚些时候,明渊终于有了动静。他远远地对我们两个说:“下来一趟,有事找你们。”
我们两个换了身衣服,一起下楼去找他。只见他还是出发时的装扮,但是手上捏着三张纸条。他对我们说:“连先生给安排好了,我们三个明天下午放学以后立马出发,去澎湖。”
哥哥有些奇怪地问:“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明渊笑着说:“我先卖个关子,你们二位可以先猜猜……不过今天就不要问了,整个劳动节假期我们都会在那里度过,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旅游这个事情,我和哥哥从来没有过。我们的一生,迄今为止也只是穿梭于学校和家之间,虽然比在修道院的时候丰富了一些,但是也从没有离开过这两点。突然要和我们说出门玩,而且要去南方,我和哥哥心中虽有疑惑,但是也充满了期待。
离开学校,我们三个人就坐着之前只见过而从没坐过的出租车,到了只在课本上学过的机场。说真的,我们恐怕是班上甚至是学校里最后一批坐飞机出远门的人了,毕竟这是个学费不菲的贵族学校,这些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甚至也有人自己出过很多次国。相比起来,我们似乎是砸锅卖铁才进的这个学校一样,在学校里或多或少也会因为自卑而不与人交谈……
哥哥第一次坐飞机的新奇感很快被他的恐飞症带来的恐惧感给掩盖了,明渊叹了口气,说:“早就料到了,子文,你闭上眼睛,我让你好好睡一觉。”
哥哥笑着说:“没想到平常胆子挺大的人,到了这会……这会竟然成了草包了……”
明渊却摇了摇头,说:“这和胆子无关,密集恐惧症、恐高症和恐飞症都不是能和胆量直接挂钩的东西,更像是可在基因深处的一种生存密码——无论怎么说,你先好好睡去吧,到了地方我会叫你起来的。”
哥哥闭上眼睛立马就睡着了,我坐在窗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明渊在靠走廊的位置,帮哥哥也要了一个眼罩戴上。
落地以后,明渊带着我们两个跑出了机场,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对自助导航说了一串地名,自助导航反应了好半天,才开动起来。哥哥有些好奇地问:“究竟是见什么人,这么着急?”
“马上就到了,到地方你们就明白了。”
明渊一直在卖关子,我有些等不及了,而哥哥却依旧不急不慢地等着,手上还拿着之前在修道院记录的笔记复习知识点。一直到我们到了地方之前,他都没有放下本子。
明渊领着我们往一处灯火通明的工厂走,然后在一处集装箱搭建的小三层别墅停下了脚步。他礼貌地敲了敲装在薄薄的集装箱上的防盗门,里面传出来一阵响动,随后就是一个女士哼着歌越走越近,打开了门。
“别来无恙啊,几位?”
“是你?”
我和哥哥几乎同时惊呼出来,因为我们看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修道院里的黛妍。
黛妍见我们两个这个样,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怎么?见着我活着,不高兴吗?”
“这是什么话,见到你活着肯定高兴啊。”哥哥说,“只是有些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黛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要跟你们解释也不难,跟我进屋,我和你们说说。”
我们刚走进玄关,她就指着鞋架子说:“换鞋,要不然不准进来。”
她领着我们几人上楼,到了二楼,她指着眼前的皮沙发和茶几,对我们说:“坐,我先看看这几桌的情况。”
她认真地看了看监控,然后喝了一口茶水,说:“应该不会有人出千,那就好……你们两个不是好奇我当初怎么逃出的修道院吗?”
我说:“对,当初枪声可是整整持续了五六分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很简单,那天我根本就不在修道院。”她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只许你们提前逃跑吗?”
我和哥哥相互看了看,她见我们这样,就笑着说:“也不多和你们卖关子,当初我听见你们两个从房间走出来了,然后心里好奇,就跟着你们两个一路走到了食堂,又听见李明渊说逃出生天的事情,我就猜出了个大概——那些老师脾气变化那么大,不止你们会起疑心。我当时就想,万一这些人对我们有什么想法,那我肯定会死在修道院里,我这么漂亮的人,死了可惜,就趁着李明渊逃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钻进了那条狭长的隧道。”
哥哥想了想,说:“那个隧道那么阴暗不透风,而且里面的环境也那么恶劣,你是怎么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出来的?”
“依靠求生欲啊,为了活命,人的潜能会被激发出来的。再者说,我身为母亲培养的孩子,能连这点耐性和耐力都没有吗?”
我看了看她,还是先前那个脾气尖尖刺刺的女孩,只不过长大之后,面容变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没有变化,我和哥哥才认出来她。相比原来,她长高了不少,身材也变好了不少。
她一脸嫌弃,对我说:“别盯着我看,把我看毛了——话说回来,你们最近怎么样,可有什么新鲜事,或者见着敌人什么动向了吗?”
明渊说:“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不过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说。”
“什么事情?”
“我和连先生,算是相互确认了。”
她听了,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么晚……好吧,总比联系不上的好,他现在打算怎么做?还是按你的计划来吗?”
明渊点了点头,说:“你呢?最近怎么样?”
“怎么说呢?姓赖的知道我的身份,一直不敢露面,但是我手上的这些保镖是绝对不够把他的爪牙都对付了的,所以现在才开了这个地下赌场,收点本钱继续扩大势力,好确保自己能和这家伙过两招。生意倒是还算不错,毕竟这里的人有事没事也喜欢逛这些地方,但是我是不敢亲自进赌场里面的,否则就照着这些人的脾气,非要把我买走了不可!”
明渊点了点头,说:“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问题……也许我还可以找到更好的路线吧。”
她却摇了摇头,说:“上天给你的一切安排都已经注定了,所以不要说当初如何这种话,对于你的未来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我说,你有这个感伤的工夫,倒不如赶紧多给我们准备准备资金,或者看看有没有给瑞的卡上打上钱。”
明渊笑着说:“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你倒是变了,原来你可没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怎么,自己计划好的东西,还要别人逼着你才肯去做吗?”
明渊摇了摇头,说:“越是考虑这些细节的东西,我越是紧张和看不见希望。现在我们只有这些人手可以用,将来也顶多再多那么一些,怎么能够呢?”
“够或者不够,你是最清楚的,你看见这条唯一的生路,就不应该继续这么优柔寡断,否则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直接害死你。”
明渊点着头,说:“你说得,你说得很对……”
“好吧,现在,我要和你们说说,你们接下来要在这里做的事情,顺便也交代一下我的底细。至于今天……真是的,你们三个睡在哪比较合适呢?……真是的。”
明渊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在这里打地铺好了,或者我们现在离开,去别的地方租个酒店也行。”
“快算了吧,你们哪也别去,虽然集装箱不大,但是给你们住还是有地方的,跟我来。”
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似地,有些欣喜地领着我们往三楼去了。
到了三楼以后,她立马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说:“里面太乱,不能给你们看……你们看看这边。”她指了指集装箱房的玻璃门,说:“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第三层我在设计的时候就专门多加了一个房间,里面也铺好了榻榻米,你们就在这里睡吧,我要去洗漱了,不许打扰我,有事明早再和我说。”
我们三个点了点头,于是赶忙推开玻璃门,跑进了那间连灯都没有的房间。
躺在硬地板上,我问哥哥和明渊:“你们还记得,当初在修道院的时候,我们睡的床吗?”
哥哥说:“记得,那是我此生睡过最好的床,后来再也没有过那种床了。”
明渊说:“我也记得,那应该也是光明会才有的资源。离开了光明会的管辖之后,我们当然就找不到这种东西了。话说回来,这个地方的保温效果还真不错,虽然是集装箱板房,但是和外面的温差也不小。”
哥哥伸手摸了摸墙板,说:“好像这个房间的保温材料还没有包起来,摸起来软软的,就像是那种隔音海绵一样。”
我接道:“这么说,黛妍把自己的住处装修得还挺精致呢,隔音层有了,保温层也有。”
明渊笑着说:“可不是嘛,外面看着挺有意思,进来以后还挺精致,连接在集装箱外面的楼梯都专门用玻璃包起来,通上空调了,而且用的还不是廉价的金属楼梯,而是精致的木楼梯……看来为了让自己有个安心点的住处,她也是花了好大的劲。”
那天夜里,我们三人就像是小时候一样,躺在一起胡思乱想,明渊也终于稍微有了一点那种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第二天一早,黛妍穿着一身清凉但是一看就很贵的衣服,戴着墨镜,化了精致的妆,站在楼下等着我们。我们三个人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她有些自嘲似地说:“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我允许的,叫保洁今天加加班吧……跟我走,我们去高雄市区。”
她带着我们上了她司机的车,司机虽然也长着东亚人的面孔,和她说的话我们却听不懂。她笑着对我们说:“这是南朝鲜语,别奇怪,我的基因本来就是朝鲜人的,和你们不完全一致。这个小孩是我偶然招到的,干活倒也利索,我就留下了。”
我们几个人到了市区,看见眼前一片巨大的工地正在施工。她指着这里对我们说:“我也算些许攒了几个钱,所以在这里买了片地,给自己建了一个赌城。做这个东西在这里是真赚钱,而且也没人管我。我在这里给自己也安排了几个秘密基地,将来你们要是遇上什么重大意外,都可以过来我这里避避难,我这个地方,就当作是你们的备用方案吧。”
明渊笑着说:“规模可真大,而且敌人对你的关注度一直也不高,所以……将来肯定还是要辛苦你收容一下我们的,具体的情况,应该连先生就会和你交涉了。”
她点了点头,扶了一下墨镜框,说:“无论如何,既然我选择扔下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和你们一起逃出来了,也就应该相应地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良心上的缺憾。不过我也要阐明一下,这么做单纯是要还你们的人情,大义之类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毕竟当初所谓的天道也没有救得了我们。”
说完以后,她回过头来,说:“还有,这里大约还需要两三个月就能完工,你们在这两三个月里是没有我这个备用方案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完全听李明渊的,否则我这里估计连给你们收尸的能力也没有。”
明渊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个计划安安稳稳地实施下去。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在万米高台上走钢丝,所以就算风再大,也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恐惧和摇摆。”
黛妍笑了笑,说:“希望如此吧,希望你们能成功,我也可以做自己想要的事情……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拉斐尔没来得及用你的那支救命针,你们又该怎么办?”
明渊说:“所有的生路都在这里,我相信即使拉斐尔没有成功,我们也不会失败的。”
她冷笑着说:“只是希望如此吧,难道我不希望吗?”
明渊看她冷冷的样子,好像也有些心寒似的。但是很快,明渊又笑着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努力地活下去,对吧?”
“嗯。”
“所以说,先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先乐观一点吧。”
“也对。”
“明天回去以后,我们依旧相互保持静默。”
“有事怎么联系?”
“你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会听见的。”
“好。”
我们四个人站在这座有些陈旧的城市里面,面对着正在慢慢成型的建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黛妍回头看了看我们,冷冷地说:“你们也快回去了,如果不嫌弃,跟我去吃点东西再走。”
我们三个答应下来,跟着黛妍去了一家附近的朝鲜餐馆。黛妍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不管是真露还是国内的白酒,在她那里都和白开水一样。她一边喝,一边眼角就闪出来一丝泪光。
我和哥哥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坐在她旁边的明渊也一句话不说。她自己喝多了酒,就一会高兴地笑,一会搂着酒瓶子哭,到最后终于把话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舌头早就捋不直了。
我和哥哥问明渊,她在说些什么,明渊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无非就是感慨感慨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罢了。我在她的心里听见的,有能活下来的喜悦,也有对过去的不甘心……但是听不太清楚,因为她的心里充满了疑惑、焦虑和恐惧。”
听到这些话,我们也就不再多问了。
回机场的路上,哥哥对我说:“那座建筑建起来,一定会很漂亮吧?”
“是啊,”我回答道,“黛妍的审美总是在线的。”
哥哥又说:“等她把这座建筑建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说:“好,一言为定。”
(后续章节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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