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新科进士放榜，雍正差人传话，有一个名叫宋嘉树的新科进士求见惠贵妃，雍正让她自己决定见或不见。
永和宫正殿内香烟袅袅。
沈眉庄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身旁安陵容撑着脑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案几。
“两位娘娘，宋大人到了。”小施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传！”
安陵容连忙端正仪态，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殿门处光线一暗，一个颀长的身影迈步进来。新制的青色官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微臣宋嘉树，拜见惠贵妃娘娘，拜见文妃娘娘。”
宋嘉树跪拜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沈眉庄微微抬手：“宋大人请起。”
宋嘉树起身，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安陵容注意到他双手骨节分明，垂在身侧微微蜷起，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崭新的官袍衬得他神采奕奕，乌纱帽下的面容白皙俊朗，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虽低垂，却掩不住内里的灼灼光彩。
沈眉庄笑盈盈说道：“恭喜宋大人金榜题名。”
宋嘉树再次躬身：“微臣惭愧，全赖皇上圣恩。”
他并没有将和沈家的关系说出来，否则倒显得谄媚了。
安陵容与沈眉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倒是个聪明人。
沈眉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道：“听说宋大人想娶本宫的丫鬟？”
宋嘉树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再次跪拜下去：“微臣斗胆，恳请娘娘成全。”
“前日皇上还在本宫面前夸赞宋大人才干出众，假以时日必是朝廷栋梁。”沈眉庄轻轻放下茶盏，“如今朝中多少世家大族都想与大人结亲，采月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如何配得上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
宋嘉树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娘娘明鉴，微臣出身寒门，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他顿了顿，喉结微动，“若能得采月为妻，微臣定当珍之爱之，此生不负。”
安陵容皱了皱眉：“本宫听采月说过，你和她早就相识了，沈家大少夫人能选中你，还真是巧合了呢！”
宋嘉树听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大少夫人看重微臣，是微臣的福气，这也是微臣和采月的缘分。”
“缘分？”安陵容笑着说道：“如果是天意，自然叫缘分，如果是刻意，那就叫利用了，你说呢？”
跪在地上的宋嘉树已经冷汗淋漓，看来自己做的事已经被查出来了。
既然如此，再隐瞒下去，恐怕只会惹了她们的厌弃。
他索性直接说了实话：“两位娘娘明察秋毫，微臣佩服。既如此，微臣也不敢再隐瞒。”
沈眉庄和安陵容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大少夫人为采月姑娘择婿，她并没有考虑微臣，因为微臣家世单薄，还只是一个举人。
那时，每逢初一十五，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都会去城外的法华寺上香，我便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放倒了一棵树，然后适时出现帮了她们的忙，大少夫人这才注意到微臣！”
安陵容继续说道：“你是怎么得知采月要择婿的？”
“微臣经过打听，结交了采星姑娘的表哥，从他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而且，沈家没有适龄的小姐，能劳动大少夫人亲自择婿的，只能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安陵容手指抚过茶盏边缘，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你很聪明。”
宋嘉树额头触地：“微臣惭愧。所做种种，不过是为达成心中所愿。待出宫后，微臣定向大少夫人叩头认罪。”
“你误会了。”安陵容突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宫夸你聪明，不是指你那些算计，也不是因你今日的坦白。”
宋嘉树身形一僵：“那娘娘的意思是……”
“宋嘉树，山东兖州人士。”安陵容不紧不慢地数着，“父亲宋林，正六品兵部主事，生母早丧。家族式微，朝中无人。”
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你若娶了采月，便等于是攀上了沈家，攀上了……我们。”
“娘娘明鉴，微臣对采月姑娘确是一片真心。”
“真心？”安陵容蓦地冷笑一声，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讥诮，“还是野心？怕是连你自己都分不清了。”
宋嘉树深吸一口气，再抬首时目光已恢复清明，声音沉稳有力：“娘娘明鉴。微臣确实出身寒微，亦不讳言胸中抱负。但——”
他脊背挺得笔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微臣十五年寒窗，三更灯火五更鸡，所知所学，也能够撑得起这份野心。”
早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眉宇间那份傲气格外分明。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若娘娘仅以门第论英雄，那这朝堂之上，怕是早该让世家子弟尽数占了去。”
安陵容闻言轻笑一声：“本宫何时说过看不起寒门子弟？正相反，本宫最敬重的，就是那些凭真本事闯出一片天地的人。但大丈夫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
宋嘉树挺直腰背：“娘娘话说的清楚，微臣也不妨直言。微臣想寻一个靠山是真，想娶采月姑娘的心意也是真。”
“我们现在在宫里鲜花着锦，你当然会觉得你对采月的心比真金还真。但宫里形势千变万化，若有一天我们失势了，你是聪明人，你会权衡利弊，到那时，采月会首当其冲，我不敢将采月交给这样的一个人。”
“娘娘，这些都是你的臆测。”
“那你就要扪心自问，我臆测的对不对了！”
说罢，安陵容拿起桌上的玉佩：“这个还给你。”
宋嘉树伸手接过：“娘娘，可否容微臣见采月姑娘一面。”
“她不会见你的！”
宋嘉树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与不甘，朝两人深深作揖，声音沉稳有力：“既如此，微臣告辞。”
很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纠缠。
沈眉庄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竟就这样走了？”
安陵容托起脑袋，调笑道：“那姐姐觉得，他该当如何？跪地哀求，还是指天誓日？”
“我原以为，他总要再争辩几句，或是再表一番诚心。”
“他既已亮明心思，我们也表明了态度，若再纠缠，反倒显得不识趣了。”
她顿了顿，声音笃定，“况且，这位宋大人骨子里有读书人的清高和孤傲，不会做那等死缠烂打之事。”
“我瞧着倒是个可造之才，只可惜，他心思太重！”
“姐姐，他苦读这么多年，如今金榜题名，自然想寻一个靠山，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若他说自己没有这种想法，我反倒会觉得他虚伪做作，那种人才更加可怕。”
“听你这话，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我现在觉得他有点意思，至少……够坦荡。”安陵容轻笑出声，“况且，他未必会就此放弃的。”
“哦？”沈眉庄诧异地挑眉。
“若他真是个明白人，回去后定会细细思量我的话，待他将来有了资本，自会再来求娶。若他就此退缩，那便证明他不过尔尔，错过了反倒该庆幸才是。”
沈眉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伸手点了点安陵容的额头：“你呀，心思总是这般缜密！”
两人说完，采月端着两杯茶进入殿里。
安陵容笑盈盈说道：“采月，这下你满意了吧？”
“多谢娘娘！”
采月这才如同扔出去一颗烫手山芋般松了一口气。
安陵容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说道：“缘分这东西，最是奇妙难测。强求不得，却也推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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