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已许久未曾如此清晰的看见霜儿的脸，如此清晰的听见霜儿的声音。
此时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这些时日她在他跟前伪装的平静与温柔的模样，随着他的死去，彻底失控了。
沈冥心里揪痛，扑上前去就想将霜儿抱进怀里，可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从霜儿的身上穿过，根本碰不到她。
“霜儿别哭，我在。”
他试图安慰她，可却毫无作用，她对他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他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
谁也看不见他，谁也听不见他。
还是常杨含着泪劝了一句：“夫人，您要保重身子啊，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要为小主子考虑啊！”
太医也跟着道：“是啊夫人，您如今怀胎不足三月，切记伤心过度，仔细别伤了胎儿。”
见霜儿果然收敛了些，不再声嘶力竭，只默默垂泪，沈冥才稍稍放心了些。
但——
他的目光在常杨和太医身上扫了一眼。
敢情这两人都知道霜儿有孕，却与霜儿一起合起伙来骗他，真是好样的！
但又一想到霜儿能收服人心至此，让这两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连他都骗，又觉得霜儿能干极了，心里颇有些骄傲。
沈冥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肉身已死，如今是以魂魄状态留在霜儿身边的现状。
他感激上苍，让他还能陪伴着霜儿，即便她看不见他。
他又苦恼于他什么都只能看着，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陛下为他举行了极其盛大的葬礼，文武百官和万千百姓自发送葬，许多人为他哭泣。
妹妹和霜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最让他心疼。
可妹妹有傅九离时刻陪着哄着，而他却只能看着霜儿哭急得干瞪眼，抱也抱不了，哄她又听不见......心都要碎了。
在他下葬以后，即便有太医时常叮嘱，霜儿仍是动不动就忽然发呆，发着发着呆又忽然就流眼泪。
沈冥能做的只有默默坐在她跟前，看她哭，干着急。
好在七个月后，女儿出生，霜儿才哭得少了，花了许多精力在女儿的照顾上。
他的女儿茵茵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宝贝，长得粉雕玉琢的，比那画上的小仙童还要好看，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喜欢她。
只是阖府人人都能抱她，逗得她咯咯笑，唯独他没有这个机会，时常把他气得胸闷。
但虽然女儿没见过他，他却是女儿念叨最多的人。
这都归功于霜儿。
霜儿总是与女儿说，她的爹爹是个大英雄，是世上最聪明最能干的人，如今许多利国利民的国策都是爹爹当初制定的......
女儿歪着头问：“那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怎么不跟我们在一起呢？”
霜儿就会告诉女儿：“爹爹是这世上最爱娘亲和茵茵的人，他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在看着我们呢。”
从那以后，女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专门留在晚上有星星的时候，仰头看着星空，与爹爹分享。
“爹爹，这糖酥是钱钱哥哥给茵茵的，可好吃了。茵茵都舍不得吃，给爹爹留了一块，爹爹要记得吃哦！”
“爹爹，今日钱钱哥哥教茵茵做小泥人，这是茵茵做的爹爹。爹爹，您看看像不像？”
“爹爹，娘亲昨日又偷偷的哭了，她一定是想爹爹了，茵茵也想爹爹了。”
“爹爹，哪颗星星是您呀？茵茵不想让爹爹做星星了，茵茵想让爹爹变成人，陪着茵茵......”
“......”
沈冥每每只能蹲在女儿面前，一句句耐心回答女儿的话，尽管女儿听不见。
“茵茵，爹爹一直在你身边。”
......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茵茵五岁生日。
这日，霜儿照例给女儿做了一碗长寿面：“茵茵，许个生日愿望吧！”
茵茵眨巴着眼睛：“娘亲，钱钱哥哥说，过生日许的愿望都能实现，是真的吗？”
霜儿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是的。”
茵茵闭上眼，双手合十，声音奶声奶气的：“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爹爹能变回人，以后和娘亲一起陪着茵茵长大。”
说完愿望便睁开眼睛，兴奋的喊道：“娘亲，茵茵许了愿望，爹爹就不用再做星星了，他很快就能变成人了！”
霜儿忽然捂着眼睛跑了出去，沈冥看了一眼一脸懵的女儿，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还没找到霜儿，倒是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头发老头堵住了去路。
沈冥绕过他就准备走，未曾想却被老头叫住：“等等。”
沈冥丝毫没觉得此人是在叫他，脚步未停，老头却又来了一句：“沈冥，等一下。”
沈冥浑身一震，僵硬着身子慢慢回过头：“老人家，您......您看得见我？”
老头并未回答他的话，抚了一把长胡子，缓缓道：“上一世，你以半生寿命换了你妹妹重活一世。如今你如约身死，却执念不散，始终不肯离去。”
沈冥心头一跳，立即屈膝跪了下去：“道长，我留于世间只为陪伴妻女，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求道长让我继续留在此处！”说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老头依旧未回答他的话，自顾自道：“这些年你妹妹与你妻子在各大寺庙为你燃起长明灯，又用你的名义在天下行了许多好事，加之你为丞相时制定的利民政策，造福无数百姓......”
“这些福报积累至今，感念上天。恰逢有一人阳寿已尽，躯体尚存，你可愿以他人身份重活于世？”
沈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很快眸中便溢出狂喜：“我愿意！”
......
一个月后。
霜儿正从井里打水，手刚扶上水桶提手，就被另一只大手覆在了手上。
霜儿立即一脚将人踹倒：“大胆！”
那人一身小厮的衣裳，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掸了掸袖子上的灰。
霜儿厉声道：“府里并无小厮，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陌生的脸，可那眼神......
霜儿一时愣怔了：“......你是谁？”
那人璀然一笑：“夫人不认识为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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