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了，烤焦的橙黑色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布局群山之间，在稀稀落落的星辰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出现前，整个天下看起来就像是被黑烟熏出来的一般，或者说就像一个锅炉的背面。
“客官，再添点儿茶吗？”
消瘦土黄的年轻男子一边热情地招呼着秋奕三人，一边还殷勤地给前者倒着枯草茶。
这种茶很苦，但比起清汤寡水的无味，倒是多了一分感触生命的错觉，再加上它还可以提神，所以秋奕三人也不抗拒的多喝了几杯，毕竟他们还得赶一段山路呢，没有精力怎么行?
再者说，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坡，能有补给就不错了，还敢奢侈什么？
“小哥哥，没想到你们店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做出的土饼比那些大酒楼的还好吃呢。”小瑶的夸赞让秋奕和严苓菱也是微微点头表示认同，“还有吗?我还想再吃一点。”
“没问题，请客官们耐心等一下，马上就好。”
小哥很高兴，转头便麻溜地忙去了，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简陋小店，上面有一个花白头发，行动不便的老娘，下面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弟弟。
可弟弟虽不爱说话，但人却是异常勤快，自秋奕几人坐下后，他就没停下过手里的活儿，不是在厨房里忙活，就是在招待难得一见的旅人，要么就是在砍柴挑水，又或者是伺候母亲的饮食，就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钟。
“小瑶，来，多喝点儿水。”
“菱姐姐，这水好苦，我不想喝了。”
“苦是苦了点儿，但清热解火又能止渴，是好东西哦，快，再喝一点儿。”
话说这样的半山坡平时本就很少有人来，再加上现在还是三分白，七分黑的时刻，因此人就更少了，除了之前行商的旅客外，秋奕他们还没碰到多余的人，所以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他一直都在小心的防备着一切。
“敢问小哥，前方还有多久可以出山?”趁着上饼添水之际，秋奕开口道。
“回客官，”小哥很礼貌，一直都是面带笑容，“翻过了前方这个山头，再走一段野竹林，估计还有三四十里就可以出山了。”
“啊？还有这么远呐。”
小瑶本来拿起饼还高高兴兴的，结果一听这话顿时便泄了气，但还好有严苓菱的安慰。
而秋奕谢过对方之后，也是开始盘算着自己这边的脚力和行程，以及暗中潜藏的伏击，他可不认为自己此行会一帆风顺，毕竟他违抗的可是族长的命令。
“秋奕，没问题吧？”严苓菱很聪敏，她马上就看出了秋奕的心思。
“也不知道宓兄他们怎么样了？”秋奕喝了一口茶，算是以茶代酒，“苓菱，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我师傅不比左师叔。”严苓菱倒是很坦然，可随后她却换了一种语气，一种有些关心则乱的语气，“倒是你？”
“我?”秋奕此时好像有些自嘲，“齐康那厮一直以来就和我不对付，现在出了这茬儿，指不定还在背后做些什么小动作。”
严苓菱盯着秋奕，她知道对方没说实话，因为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你是在担心……”严苓菱中间停顿了一下，她好像在下定着什么决心一样，“担心公公的安危吗？”
严苓菱有些不好意思了，秋奕也是瞳孔微微一放一收，小瑶倒是吃得饱饱，笑得开心。
“没问题，”秋奕沉思了一会儿，“我会亲自和族长婆婆说明，有什么事儿我一个人抗。”
听到这话，严苓菱明显有些不高兴，不过她并没有和对方争论，反而是喝起了茶。
“秋奕哥哥，你、你可真是个……”小瑶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她才是这里最小的家伙，现在却老气横秋的，“菱姐姐都愿意叫爹爹公公了，你还有事儿没事儿的一个人扛?你难道想让菱姐姐一个人生宝宝吗？”
此话一出，当事人仿佛都有些网络连接中断的意思，迟迟没能上线。
“秋奕哥哥，你还不知道菱姐姐的想法吧？”小瑶还在输出，“菱姐姐都跟我说了，她其实想要……”
“这饼还真不错啊，小瑶……快吃快吃！”
你还别说，小瑶这家伙活跃气氛真的有些说法的，这一下不仅缓解了两人的尴尬，而且凝重干涩的基调也被改写了过来。
“苓菱，放心，”秋奕放松道，他之前的确有些紧张，“你是我的女人，我绝对不会让你担心。”
或许是环境的关系，其实严苓菱之前也有些紧张，但现在没有了，反而还有一些心满意足，直到挣扎的动静拉回了她的思绪，原来是被强塞土饼的小瑶。
“呀，对不起啊小瑶，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小瑶在严苓菱的搀扶下仍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断断续续的说，“我……我还有点儿饿。”
噗嗤一笑，严苓菱再次被小瑶的滑稽逗笑了，秋奕也是，两个人都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开心果。
且说正当这边是一片祥和时，那趁着黑烟笼罩从里面慢慢蠕动过来的，却是三个互相搀扶，伤痕累累的山匪。
只见一个的左臂已经完全白骨化，连接臂膀的肉块也好似岌岌可危，一个是脸上缠着不停渗血的麻布，腰间钢刀随着步伐叮当乱响，还有一个则是满身横肉，但面色惨白，若是能够仔细一看，还能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吸口。
“狗娘养的，前面的人还不赶紧过来扶着本大爷。“破锣般的吼声顷刻间便撞碎了山间暮色，“磨磨蹭蹭的，小心老子一会直接砍了你们。”
“呦，几位爷！“小哥连忙弓着腰凑上前，脸上褶子堆得都能夹死蝇蛆，“里边请，快里边清，小的这就给您……”
啪的就是一个大耳光，打的小哥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
“去你妈的，快给老子拿些好酒好肉来。“
正说着，横肉男便刀光乍起，陶壶应声碎裂。
小瑶手里的土饼掉在了桌上，严苓菱立刻护在了她的身边，秋奕倒是不慌不忙，依旧慢慢品茶。
这时后厨也传来了木柴断裂的脆响，一直闷头劈柴的弟弟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里，柴刀在暮色中泛着青芒。
其实秋奕早就注意到了，弟弟脚上那双沾满泥泞的布鞋，左脚后跟有一块不自然的暗褐色，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
“这位爷，”小哥踉踉跄跄的起身，依旧笑脸相迎，“小店势单力薄，唯有粗茶淡饭……”
“大哥你看！“
脸上缠着渗血麻布的山贼突然踢翻了一旁的竹筐，十几个白森森的指骨就那么直接的亮相眼前。
“你这小子……”
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真是令人咂舌，就在横肉男提刀要砍了小哥时，他兄弟的惨叫却也来得是那么猝不及防。
小哥还保持着谄笑的表情，而铁钳般的大手却早已拧断了山贼的手腕，弟弟的柴刀精准劈进另一人的锁骨，刀刃卡在骨头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时左臂白骨的山贼转身欲逃，但没想到一个心虚腿软却撞在了行动不便的老妪怀里，接着就在他惊瞳恐目之下，那根好似发了霉的枯树拐杖，干净利落地便捅穿了他的咽喉，溅起的血珠正巧落进一旁的碗碟。
“客官受惊了。“小哥一边擦拭着溅到脸上的脑浆，一边还殷勤地给秋奕三人赔礼道歉，“如今这世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请客官宽心，我们决不做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事，客官的茶水和土饼都是粮食精华，请放心食用。”
弟弟一直都是沉默不语，只有草帘后的案板传来了阵阵地剁肉声，老妪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旁的碗碟，浑浊的眼球突然转向小瑶：“丫头，再加点骨髓油？“
太阳已经沉没，黑色的烟火也是彻底侵占了山林，在点点星光的指引下，秋奕三人慢步前行。
“秋奕哥哥，我们今晚在哪里过夜啊？”
小瑶紧紧地牵着严苓菱，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腿在走，刚刚的场面要说不怕那肯定是假的，她虽见惯了生死搏杀，但这样的场面还真是第一次见，所以小家伙现在有些畏首畏尾的。
“小瑶我、我不想走夜路。”
黑色的烟火在肆意扩张，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它们似的，然而直到某一个地方，它们却退步了，因为那里的柴火虽然贫瘠，但是烧得火光却异常明亮，它们有些胆怯了。
“苓菱，你觉得那件事怎么样？”
小瑶在秋奕的怀里睡着了，就像狸花猫一样还呼呼的打着咕噜，肚子起起伏伏的。
“秋奕，你是说……”严苓菱靠着秋奕，脑袋也趴在对方的胸口，“向问天告诉你的那件事?”
“小瑶不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秋奕抚摸着小瑶的头温和而内敛，“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她应该美丽天下。”
“你真的要把小瑶送去圣心教?”严苓菱抬头挺直了身子，语气含有不舍，“可是他们能信得过吗？”
“我相信向问天。”秋奕肯定道，“如果他说圣心教的畜生道信使可以救小瑶，那么我愿意一试。”
“可是、可是……”严苓菱抚摸着小瑶的脸，“这样一来，我们可能很久都见不到她了。”
秋奕没说话，他低头看向了熟睡中的小瑶，并且还抓住了严苓菱抚摸小瑶的手:“小瑶又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辈子，只要她的左臂能恢复，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贫瘠的干柴里，火光在微弱地跳动，隐隐间照出了秋奕和严苓菱相吻的光影。
山里的夜色很深，很重，就像把石盘背在了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沉甸甸。
【丫头，再加点骨髓油】
突然，小瑶猛然惊醒，刚刚那个老妪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重了，直到现在她依然挥之不去。
“该死的老太婆，”小瑶在秋奕的怀里咬牙切齿恨意满满道，“我加你个西瓜皮啊加，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我非抢了你的拐杖当柴烧了不可，真是可恶的老不死。”
小瑶惊魂未定的不停咒骂，秋奕和严苓菱倒是睡得有些香甜，两人还手拉着手。
忽然一道极快的阴影，微弱的火光立马吓得蜷缩了身子。
不过再看小瑶，此刻的她却是从不甘示弱的骂骂咧咧，逐渐过渡到了惊诧好奇和目光如炬，最后在玩心大起的怂恿下，她满目琳琅地便跟了过去。
哎，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话说那道阴影也不是别的，正是沙金狐獴！
当初小姜和灵秀被武田鬼次郎的那两条暴君水蛭偷袭后，忙了一晚上早已精疲力尽的獴獴独木难支，没有办法的它只能连忙逃跑，然后悄悄跟随直到现在。
此时此刻，可怜的小家伙真是累坏了，不仅黑金大眼有些涣散，身躯也是打摆不停，就连身上的沙金毛色，如今也有些荒草萋萋的妆容。
但它还没有放弃，仍然在搜索主人的痕迹。
“哈哈，我抓到你了。”
然而一个不小心，小瑶从背后抓住了它，这下可是把獴獴吓得不轻，要不是它无力对抗，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
“好可爱的小东西啊，你叫什么名字呢？”小瑶搂在怀里爱不释手，但獴獴却是挣扎不断，“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呀?难道你不喜欢小瑶我吗？”
小瑶虽然有时没心没肺了点儿，但她其实很有灵性，她能感觉到一般人感觉不到的力量。
就比如现在，她能感觉到獴獴的焦躁和不安。
“你?”小瑶盯着獴獴的眼睛，一人一兽就这么的四目相对，没有多久二者居然平静了下来，“你是想要去救人吗？”
这的确出乎了獴獴的意料，以至于它的黑金大眼都泛出了光泽，它没想到眼前的小女孩儿竟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思。
“既然如此，我帮你如何?”小瑶自告奋勇的同时她其实还有着自己的心思，“但我帮了你之后，你得和我好好玩上几天，可以吗？”
就这么地，一人一兽居然还达成了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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