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塔楼是京城的最高楼，今夜京城里分外热闹，只有此处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意。
姐弟二人站在塔楼顶端，看着楼底下的人群换了一批又一批。
长街上悬挂的走马灯转得殷勤，将暖黄的光晕投在青石板上，晃得人眼晕。
长公主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织金斗篷，指腹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翡翠双鱼玉佩——那是她及笄时，段皇后亲自为她系上的。
“在安南这几年，每到除夕之时，我总是最想念母后，还记得儿时父皇总是带着我登上皇宫的最高处去看灯，他告诉我，只有皇宫里的灯是最好看的。”
长公主声音轻缓，目光落向远方：“后来，父皇渐渐待母后不如从前，对我们姐弟也疏于关心，我就觉得，这皇宫里的灯，也不过如此，现在看来，这宫外的灯可比皇宫里好看多了。”
贤王站在她身侧，闻言“嗯”了一声。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翠竹，模样瞧着清俊，眉宇间一片淡然之色。
自皇姐嫁去安南，他也已有好几年没有心思去看这京城繁华的灯景，如今的灯一年比一年华丽繁琐，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年后，我便要回安南去，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回京，你是我亲弟弟，我在京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长公主收回目光，看向贤王，“我知道你自母后逝去便过得不易，我是女子，嫁人是我的宿命，所幸老天待我不薄，安南世子生性纯良，是个良人。”
只是，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你，你不得父皇喜欢，宋皇后无视你，你在朝中没有根基，举步维艰。”
段皇后病逝时，手里有两拨暗卫，长公主嫁去安南，暗卫便跟了去，跟着贤王的十二个暗卫，皆是段皇后亲自培养，皆十分有本事。
除了几个以侍卫的打扮一直跟着贤王，剩下的大部分混入朝中重臣府上，他们大都在担任着不同的职务，管家，侍卫，后厨，养马的，甚至还有一个暗卫，如今在刑部任职。
就连原宝当年在宫里也收了许多干儿子，那些小太监这些年也在宫里各个地方。
贤王之前在皇宫里，没什么存在感，要说能文能武，他能排上名，但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说到君子六艺，他也不差，只是每次被四皇子压一头。
安王被淑妃宠得无法无天，打小就是个纨绔。四皇子被宋皇后保护得太好，每日都有最好的夫子给他上课，唯独他，在宫里独来独往，没有人来巴结他，要不是他格外注意，能不能活到出宫建府都不一定。
或许是他长久以来的表现，众人皆以为他对皇位无意，只当他年后就藩。
就连四皇子，每次提到他，也没有把他当作威胁，对他只有不屑。
“长姐的意思是让我去争一争那把龙椅？”
这句话一出，长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愿意？”
“四皇子是宋皇后嫡出的皇子，朝中大部分的官员都依附于他，况且宋皇后身后是宋家，如今，我朝大部分兵权皆在宋大将军手中，四皇子被立为太子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贤王语气平静，说出如今朝中的事实。
依据暗卫收集来的情报，年后，就会有大臣提议立东宫太子，且四皇子是唯一的人选。
淑妃想借给安王选妃再搏一搏，成效不大。
这些，在每一个深夜里，都以信件的形式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这些密信里，小到朝中大臣家中琐事，大到朝中大事，皆被他一手掌握。
“不过是立太子，谁能坐到龙椅上还不一定，就算他坐上去了，我们也能把他拉下来。”长公主见贤王提到这件事没有抵触，便知道他这个弟弟大抵自己有了主意。
她深呼出一口气：“当年母后是病逝的，这你我姐弟二人都知晓，我嫁去安南第二年，收到密报，母后其实根本不是病逝的，是被毒死的！”
这件事其实贤王心里也一直有猜疑，这几年他也在不间断寻找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惜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段皇后的确是身体虚弱，再加上思虑过多，耗光了气血，才病逝。
段皇后的脉案他皆手抄一份，亲自去问过太医院，得到的答案也无异常。
如今听到皇姐这句话，贤王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当年母后缠绵病榻，喂进去多少上好的药材都无济于事，不到半年光景，母后便驾鹤西去。他亲眼见到最疼爱他的母后闭上眼睛。
这件事，成为他心中的一道疤，谁也碰不得。
“谁能想到，在我眼里，一向待母后很好的父皇就是真正的凶手，想当年段家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母后出自段家，段氏一族便倾尽其所有为父皇效力，母后也时常为父皇分忧，可是父皇渐渐觉得母后另有所图，觉得段家有所图，这才趁着母后身体虚弱给母后下毒。”
脑海中回忆起她看到密信上真相的那一瞬间，她如遭雷击，自小在她心里十分伟大的父皇居然就是杀人凶手，她简直不能相信。
“不光是父皇，就连皇太后，都有参与，要不是她为父皇出谋策划，又安排人手，为何我们一直查不到真相，你拿到太医院的那些脉案和药方，的确是没有问题，但是真正的原因，是那些药方上的药吗？”
原来当初段皇后身体渐渐衰败，倒不是因为饮食里被人下了毒，下毒之人非常小心，知晓段皇后十分注意饮食，于是便在段皇后的日常用品中动了手脚。
那些常用篦发的梳子，发簪，内官监送来的被褥，甚至皇太后经常赏赐给母后的东西上也涂了毒药，那些东西每日由专门的宫女保管，每日都拿去擦拭干净，太医们根本检查不出来什么。
身体渐渐接触便会中毒，再加上药方里都是大补的药，时间长了，虚不受补，身子只会亏空得更厉害，再无好转的可能。
听到这一切，贤王的指尖变得冰冷，他摩挲着拇指和食指，“原来事实如此，此前我一直有怀疑，奈何找不到证据，如今真相大白，母后殚精竭虑一心为父皇，外祖舅舅们舍身卫国却没有好下场，实在可笑。”
话说至此，长公主也不许再多说，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这里面是母妃当年留下的名单，上面都是当时拥护段家的旧臣，虽说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散落在各地，却仍有联系。”
她说着又拿出一枚羊脂玉印，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这玉印有两枚，我这里有一枚，另一枚你想必见过，年后也会送到你手上。”
长公主拉起贤王的手，姐弟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是女子，不能像你一样，你是母后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只要你坐了那个位置，我们姐弟便能时常相见。”
说到这里，长公主眼中含泪：“南洋诸国有十几个之多，皆在你姐夫掌握之内，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李氏朝鲜当年也很仰慕母后，也可以是你的助力，只要防备好北方的鞑子和东海边的倭人，你便可以顺利登基。”
身为女子，她能为自己亲弟弟做的，也已经倾尽全部。
元宵夜，长公主与贤王姐弟达成共识。
明月高悬，见证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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