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杨府，院里有些萧条，残荷败柳，枯枝昏鸦。
刚入夜，正厅里却是另一番形景。
暖炉，灯笼，花瓶里刚摘的寒梅，饭桌上丰盛的菜肴。
打扮得跟花团子一般的小嫣儿，手提小布偶，从屋内飞快的跑出屋外，被奶妈追出来，又给抱回去了。
“我的小姑奶奶，真能跑，外头冷，可不能出去了，一会冻坏，你祖母该心疼了。”奶妈絮絮叨叨，手上一边整理孩子弄皱了的衣摆。
杨君从侧屋出来，看到调皮的嫣儿，蹲下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可爱的鼻头：“小嫣儿，就你最闹腾……来，随姑姑吃晚膳去，别叫祖母等着了。”
说着，杨君从奶妈怀里接过嫣儿，抱着她往餐桌方向走。
“哎呦呦，小乖乖，来，来祖母这……靠近祖母坐着，今儿有好些你喜欢吃的，一会祖母给你夹……”
安氏满头白发，梳得很齐整，发鬓上簪着翠绿碧玉珍珠簪，身着五彩云纹密锦服，脸上红润饱满，带着祥和的笑，此刻正宠爱的看着自家小孙女儿。
杨君把嫣儿放在安氏身边，嫣儿抱着小布偶，跟祖母炫耀：“祖母，小叔叔送给我的布偶，好不好看？”
安氏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嘴里温和说道：“好看，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叔叔呀，终于知道心疼自家侄女儿了，算他有心。”
她说的是三儿子杨武。
杨武三天两头往外跑，说是做事，其实就是瞎混，还好有杨镇这个大哥养家，否则，以他眼高手低的做法，早就饿死多少回。
他不着家，自然对家里的人事不上心。更别说小小的嫣儿，在他那里，等于没有。
近日，不知为何，突然心性大改，不但频频往家里跑，还一改常态，有事没事逗得嫣儿嘻嘻哈哈的笑，还时不时从外头带回来一些新鲜玩意供孩子玩耍。
那小布偶，就是他新买的。
不过，他极少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按他的说法，家里的饭菜寡淡无味，不如酒楼的酒菜香。
这个点，他早就窜出门，跟那群狐朋狗友斗酒去了。
殷氏夫妇也从侧屋走出来，沿着连廊，往大厅走。
“你们几个，手上麻利点，大冷天的，菜上得慢，就冷了，吃不出味来。”她边走边提醒那些正上菜摆碗的下人。
下人们也不紧张，只乖顺的应着，但手脚更快了。
整个杨府，忙碌有序，一团和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殷氏管理有序，上下一派祥和。连着那不讲理的安氏，也变得本分慈祥起来。
计嫦浠的丫鬟翠儿远远走来，绕过连廊，跨进正厅，她满眼羡慕的看了看热闹温暖的正厅，又低下头，对殷氏禀道：“大少夫人说肚子不舒服，不来吃晚膳了。”
殷氏看了翠儿一眼，说道：“我知道了，你一会去厨房帮她捡几样饭菜回去，让她在自己屋里用膳就是。”
她已经习惯了计嫦浠的无常，自从蹲了一次大牢，一出来就变了样，整日埋怨杨家人不待见她，不去救她于水火，看不到她的功劳，等等等等。
脸上少有笑颜，对谁都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硬生生把自己跟杨家其他人给割裂开来。刚开始，大家还迁就她，久而久之，便由着她去了。
翠儿应声去了。
殷氏接着回头问苏妈妈：“可给后院赵姑娘那送饭菜去了？”
苏妈妈恭恭敬敬应道：“都送妥当了。”
殷氏点头，见自家老爷已经隔着一个座位近着大夫人安氏入座，儿子杨阙女儿杨君依次挨着父亲坐下。
二房姜氏由儿子杨允扶着，从连廊远处走了进来。
“君儿，快上去扶着点二伯母，让允儿挨着阙儿坐，你陪着二伯母就是。”殷氏指派起自家姑娘来，毫不心疼。
君儿早就习惯了，赶紧站起来，让位给杨允，自己扶住姜氏入座，也紧挨着她坐下来。
“我哪里就这么不堪了？自己还能动。再不济，有允儿许陪着就成……君儿真听话。”姜氏看杨君，眼里柔柔的，满是慈爱。
“二伯母不必客气，我是女孩家，照顾二伯母是应该的。弟弟允儿是男儿，日后是要出去做事的，这样的内宅琐碎事情，还是君儿来吧。”
君儿嘴上说着，手里忙着帮二伯母摆碗筷，非常乖巧。
殷氏非常满意女儿的懂事。
姜氏环顾四周，一派融和，她微微点头，对着殷氏说道：“老三也快坐下吧。这个家，就你最辛苦。也亏得你当家，把杨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难为你了。”
殷氏对杨阙杨允一视同仁，让姜氏心生感激。
坐在主位的安氏乐呵呵的：“你别夸她，一夸她就尾巴翘上天，都不把我这个老不死放在眼里了。”
殷氏笑着怼回去：“哎呦我的大嫂子，我哪敢小看您呐？您一句话，就能把我这管家权收回去。我敢躲懒么我？只能卖命做事，省得被您这双火眼金睛给射成筛子。”
“你瞧瞧，我一句话，她就有一百句等着，这是眼里还有我？……罢了，快坐下，就你耽搁，饭菜都凉了。”
安氏嘴上嗔怪，动作却是亲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管家的三夫人。
“好咧，就等您发话，您不说，我都不敢坐。”殷氏笑着坐下。
“贫嘴！快拿一块猪蹄堵住，看你还卖乖不？”安氏嗔道，手上却拿了筷子，做势要夹菜堵殷氏的嘴。
大家都被逗笑了。
“祖母，我肚子疼……祖母……好疼……”
嫣儿突然身体缩成一团，歪倒在安氏怀里，小脸苍白，双手死命按着肚子。
安氏一惊，赶紧丢了碗筷，抱住孩子：“嫣儿什么了？哪疼？……哎呦，脸色都白了，快！把她抱进屋里躺下……”
奶妈早就赶过来，将孩子抱起来，就往屋里赶。
孩子缩成小小的一团，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疼得不轻。
在座的人都慌忙站起来，跟在奶妈后头，进了内屋。
不出半刻钟，孩子在床上翻滚，嘴上哭爹喊娘，早就哭得声音嘶哑。
安氏心疼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众人也是团团围着，束手无措。
殷氏早就跟杨阙杨允到门口等大夫去了。
嫣儿一出事，她立马安排小厮快马去请大夫，此刻也差不多到了。
屋内，嫣儿一开始还拼命挣扎，过了一会，越发虚弱，眼看奄奄一息，再也动弹不得，脸上灰白，嘴唇干紫，竟是快闭过气的样子。
安氏握着她冰冷的小手，哭得一头乱。
杨君跟父亲杨浩也是急得来回走，哪哪都插不上手。
门口围满了下人。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快让道……”
外头，苏妈妈喊话，大家赶紧让出一条道来。
大夫六十好几的年岁，须发斑白，精神矍铄，走路极快，却步伐沉稳，一看就是个可靠的。
殷氏在前头引着。杨阙杨允紧紧跟在后头。
安氏赶忙从床边让开。
把脉，翻看瞳孔，查看皮肤，叩听腹部……大夫有条不紊的做着检查。
众人屏住呼吸。
“孩子近日是否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大夫开口问道。
安氏皱眉：“不寻常的东西？没有啊。天冷，都不曾出门。”
一旁的殷氏也赶紧点头附和。
大夫眉头紧皱：“看样子，像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中了某些毒……有些蹊跷，老夫一时没看出来，先施针试试……”
“中毒？”
众人都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安氏更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饭都没吃一口，怎么就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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