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藤原渐次拎起电话要打没打之时，有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跑到了宴会厅的门口。
这两个，脚下都有点急，冲到门口便是一个急停，先后用中文和日文各自喊了报告之后，也不等警卫反应，直接快步走了进来。
刘铭达看得有点眼花缭乱。
是正戏要开场了吗？
这时，厅里顿时静了下来。正在汇报工作的中方职员停了口，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藤原也同时放下了电话，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他俩。
两个人进门之后，便没再作一路。
那个年长一些的日本军官直接跑到了山本五十六的身边，弯下腰来在他耳边一阵耳语。就见山本似乎是吃了一惊，眼睛不自觉地又去盯着藤原看了看，把个老教授看得有些心慌意乱，然后又转过脸来向那个军官低声询问了几句。那军官倒是有问必答，只是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事情像是还挺复杂，叨叨起来没完。
另一个略显年轻一些的，是周佛海的机要秘书。就见他快步走到周佛海的身边，中规中矩地递过一只文件夹，然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周佛海是个涵养功夫极好的人，对手下人的要求也是如此，哪怕是给日本人做狗吧，也要是一只风度翩翩的狗。
他接过文件夹，却没立刻打开，倒是先跟藤原点头招呼，把个老头弄得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点头说了句：多做。
刘铭达不懂日文，但对一些常用短语是能知道大致意思的。看这两个各自一头的汗，居然还在相互行着一些虚礼，忍不住好笑，刚才那一刻的紧张感倒是放轻松了许多。
就见周佛海翻开文件夹低头细看，刘铭达离得远，只看到里面像是只有薄薄的一页，但这家伙却是盯着看了半天，从最初的眉头紧锁到最后…… 嘴角居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是在笑吗？
刘铭达不敢肯定。
这种来自于感知的东西做不得准，特别是当本就关系亲密的两个人渐行渐远之后，那就更不准了。
刘铭达跟周佛海的相识是在少年时。
那时的周佛海，作为赴日留学的留学生代表，在上海南京广州等地连续举办了七场演讲。他的思想和眼界，他的追求和主张，让还在懵懂求知的刘铭达钦佩不已。
刘铭达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二十年前。当自己拿着那本小册子从人群之中奋力挤出，终于要到了他的签名时的那种激动和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在请他题词的时候，他似乎也是今天的这种表情。但刘铭达知道，这是一种欣慰和期许。他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他的经历，然后便在扉页上写下了两个漂亮的大字：索知！
这两个字，犹如黑夜之中那道割裂天地的闪电，让他在最彷徨最迷茫最困惑的时候，看到了方向。
之后，他们便成了笔友，不常见，却可以交心。
他想追随他，但他却劝他远离政治，他想为国为家尽一份心力，而他却劝他：还是要去找到民众苦难的根本！
这些年来，他们在不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刘铭达只能这样理解：也许这就是他所谓的政治吧，像是吃了一副让人欲罢不能的催情的毒药，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现如今，两个人又坐在了一起，只是相互都不太懂对方了。
……
刘铭达的眼睛盯着周佛海，脑子里径自胡思乱想着。
就在这时，周佛海忽然把文件夹合上，然后起身，居然客客气气地将文件递到了藤原渐次的手里。
藤原又是一愣，下意识的打开文件夹，旁边的翻译凑了上来，一字一句翻给他听。
这下，老头脸上的表情丰富了许多。先是一脸的惊愕，而后便是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但只片刻的功夫，又换成了一脸的疑惑，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周佛海。
周佛海俯下身去，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老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又似乎有些为难，不禁转过脸来，看了刘铭达一眼。
刘铭达正在盯着他俩，没想到居然会跟藤原的目光相接，不禁大囧，顿时感觉到有点失礼了，忙红着脸尴尬的笑了笑，而后便低下头来。
这两个人正在谈到自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周佛海的这个举动，似乎是在向藤原推荐自己，而在刚才老头撇过来的目光里，似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恶意。
刘铭达的肚子里敲起了鼓，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混则混！
现在不是当初了，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保住自己的小命，二是要尽快帮着王二毛起飞。最近的原油价格正在一个劲儿的往上窜，他已经压了好几十张单子在手里了，只要王二毛那里能启动，那就是第一桶金啊！必须要尽早变现才行，哪还有空来管你们这些破烂事？
没想到，在那两个一番耳语之后，周佛海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先是整了整自己的中山装，然后一脸严肃地对众人说道：“请中储银行的全体同仁起立！”
这是要直接宣布吗？
所有人都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深更半夜的，倒是一个个站得笔直。
周佛海似乎很满意，稍稍顿了顿，然后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
“跟诸位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行首席经济顾问廖顺昌廖博士，半个小时前，在他东京的寓所遇刺，不幸罹难。经初步调查分析，凶手系重庆方面派驻到日本的国际间谍！”
这句话说出来，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刘铭达心里暗道不好，这家伙刚才跟藤原密议的，必定是要将自己放到火上去烤了！
就听周佛海继续道：“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 我跟诸位一样，刚才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震惊。廖公与我而言，亦师亦友，自参加革命工作以来，殚精竭虑，为国府重振经济献计献策，于国于民，都是有功之臣！今惨遭蒋寇屠害，实属丧心病狂！”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着逐渐恢复安静的众人。
“廖公旅居日本，妻儿家小，总是国府赡养补贴，丧礼就不在南京举办了。各位同仁！我们现在，一起为廖公默哀三分钟。”
众人纷纷脱了帽，场内一片肃然，日本人坐着，中国人站着，唯独还有两个，还在小声说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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