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一没想到，自己适应高中生活的速度要比适应换季的温度快得多。
上高中还不到俩月，三零小队的五个孩子都已经完美的融入了校园生活。
十一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周末，万一一在大清早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吃过早饭就跑到车棚子前的石墩子上坐着。她一边掐着表倒计时，一边等另外四个人出来，今天他们约好了要去西单图书大厦买书。
冯佳雨、黎超和刘盛洋陆陆续续都准时来了，只有费小天还不见踪影。一阵秋风刮过来，万一一受凉打了个喷嚏，这气温估计要比她的耐心还少了。
又等了小十分钟，费小天还是没有个动静，等不及的万一一气冲冲地跑到费家一看，这才发现睡懒觉的费小天实在爬不起来。万一一只得以几次学校小卖部请客为交换条件，为他代为买书。
虽然开学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因为住校的关系，大家都感觉和刘盛洋好久没见了。
万一一在图书大厦里不专心看书，反倒追着刘盛洋问他们北京四中住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听着刘盛洋给她一一细说住校的一些小细节，万一一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也能马上体验一番住校。
还是黎超在旁边三番五次地提醒她孙老师的‘谆谆教诲’，才让万一一意识到就算自己住校，也只会被孙老师当成猎物一般死死盯住。
万一一、黎超和冯佳雨他们说起孙老师和老胡的时候，刘盛洋是一点都插不上话的，他只能默默地听着，心里要比万一一羡慕自己住校的羡慕多一百倍。
住校固然有住校的便利，比如可以有一些独立的私人空间，比如会离新婚的黄美华和朱铁刚远一些，比如会节省路上的时间用来学习。可对刘盛洋来说，这些也仅仅是更省事了而已，让他不得已远离了三零小队，这才是他最大的损失。
万一一四人买了书，决定去图书大厦附近的麦当劳吃午饭，他们每回来西单，都是这样的流程。对于早已熟悉了流程的万一一来说，来买书可不是目的，去吃一顿美美的麦当劳才是。
周末图书大厦附近的人很多，万一一他们走进麦当劳，竟然都找不到可以堂食的地方。正当几个人决定打包的时候，有人突然叫住了万一一。
万一一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七班的张远航。
张远航家就住西单附近，他爸妈做生意长年不在家，他的吃饭问题大多是在麦当劳和肯德基这样的速食快餐店解决的。
有了张远航的座位，再加一把椅子，万一一四个人一下就有地方落座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幸运，万一一自认为是自己认识张远航的功劳，因此点餐的时候，她非要用自己有限的午餐经费选择不实用的儿童套餐，只为了得到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儿童玩具奖励自己。
结果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吃饱了，万一一蹭黎超的薯条，蹭冯佳雨的汉堡，蹭刘盛洋的鸡块，到头来还是感觉有点不够吃，央求黎超借钱给自己买一个巧克力味的新地冰激凌。
黎超他们已经对这种常见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刘盛洋和冯佳雨也都被万一一‘讹’过。三人虽然都还有钱，却顾及着往常司新丽的叮嘱，不敢让万一一在换季的时候吃凉的，以免她胃疼。
万一一央求了快十分钟也没人理她这茬儿，自己也就没耐心继续了，转而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刚买的儿童套餐玩具上。
趁着万一一的注意力被转移，知道她没吃饱的黎超在离开之前偷偷去给她买鸡块，结果回来的时候却被张远航抢了先。
张远航不知道万一一被她妈限制不能贪凉的规定，还以为黎超他们仨都是囊中羞涩没钱借给她呢，于是特意自己掏钱给万一一买了一个巧克力味的新地。
吃着新地的万一一直呼张远航够意思，笑起来的傻模样让努力半天忍住没给她买的刘盛洋和冯佳雨无语又无奈。
买完鸡块回来的黎超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烦闷，转头就把还热乎的一盒鸡块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北京的秋天很短暂，有时候你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了。
三零小队从西单回来的那一天，傍晚就下起了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本来万一一白天吃了冰激凌胃就有些不舒服，晚上又贪凉给窗户留了一条小缝儿，半夜雨潲进来她才想起来关上。
这一来二去，导致第二天她不是醒于闹钟，而是还不到六点就被闹肚子闹醒了。
平时不到六点的万家，是井然有序的。司新丽在家给万一一煎鸡蛋，万大成出门去早市买豆浆。
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万一一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时候家里没有动静，在厕所里叫苦连天的时候外边还是没有动静。但这些万一一都没察觉到，她忍着胃疼带着哭腔在厕所里喊她妈：“妈，我胃疼！要疼死了，今天能让我请假不？”
外边一直听不见有回音，等万一一从厕所出来，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家里尽是阴沉的氛围，万一一以为爸妈出去买早饭了，她一看钟点离平时起床还有十分钟，索性又穿着睡衣钻进了被窝，打算睡满这十分钟，反正她爸妈回来也会叫醒她的。
万一一这么想着，这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等她再醒来，已经是早晨八点多钟了，而且叫醒她的还不是司新丽和万大成，而是巧姐。
万一一猛然被巧姐叫醒还有些犯蒙，她胡言乱语地跟巧姐解释：“巧姨，我不是故意睡懒觉的，我早就起了…但是拉肚子…”
“知道知道，巧姨知道我们一一不舒服，没事没事。”
巧姨安抚着慌乱的万一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让她从被突然叫醒的惊吓中缓过来。
好一点了的万一一脑子缓过劲儿来，这才想起问巧姐：“巧姨，我爸妈呢？”
只见巧姐眼眶泛红，别开视线不去瞧万一一的眼睛，没去伸手给她拿校服，而是给她从床头柜里找出了一件平时不常穿的黑色连衣裙。
“一一，你姥爷没了。”
……
万一一是坐费宾的车去的医院。
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前排的宾子叔和巧姨。
宾子叔跟她和巧姨一样，也穿着一身黑，袖子上还别着一个黑袖箍。宾子叔的眼眶通红，眼睛里边的红血丝瞧着十分吓人。
等红灯的功夫，宾子叔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盒烟，娴熟地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点燃了，然后摇下了车窗看向还在下着零星小雨的窗外。
坐在副驾驶的巧姨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止他，这要是搁在平常，巧姨早就打掉宾子叔的烟对他一顿臭骂了。
万一一讨厌这种陌生又压抑的氛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姥爷没了’是什么意思和意味着什么，可纷乱的思绪最后的落点，却总是会回到这个上面。
在变成绿灯之前，费宾猛抽了一口烟，把还剩一半的烟随手丢在了窗外。
万一一的视线跟着费宾吐出的烟圈看向外边，烟圈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消散的，等万一一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早已经落在路面上的那半截烟上了。
地上的半截烟还在微弱地燃着，小小的猩红火星儿随时都有被雨水浇灭的可能。万一一一直担心着它，看着它。
等到红绿灯一变，旁边车道的车飞速开过去，那半截烟被碾得瘪瘪的，再没点火星儿了。
费宾的车开得很快，再加上欢迎里医院也根本不远。万一一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准备好，就被巧姨连搂带推的带到了太平间。
从小到大，万一一来过欢迎里医院无数次，但地下二层的太平间，她还是第一次见。
地下二层的楼道里没有窗户，却比下着雨的外边更加阴冷。
黄美华和冯丹等在太平间的门口，离着老远瞧见万一一他们来了，却都别过脸没去看他们。
万一一有一百多度的近视，平时并不戴眼镜。一直等走到了太平间门口，她才看清站在外面两个女人哭红肿的眼睛。
费宾没有犹豫，走过来直接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可万一一突然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她站在门口挪不动脚了，不知道是大脑在指挥着肢体，还是她的身体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对于那扇门里边的一切，万一一都很抗拒。
“怎么了一一？害怕啊？”
走在万一一旁边的巧姐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赶紧搂着她轻声询问。
万一一想微微点头，但她现在连自己点头都有些费劲。
“要不还是算了吧，别让孩子进去了。”
已经走进去的费宾闻声又出来了，他瞧着万一一煞白的小脸有些不忍心。
“可是新丽不是想让孩子来送送她姥爷一嘛……”
巧姐为难地看向旁边的黄美华和冯丹。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说着还是不看为好。
她们一个送走过自己的男人，一个送走过自己的母亲，自然知道此刻的悲痛对于还是孩子的万一一来说有多沉重。
本来费宾和巧姐也是不同意让万一一过来的，可司新丽一再坚持，他们也只能照办了。
五人正在太平间门口犯难的时候，芦淑婷带着黎超来了。
黎超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芦淑婷听了黎老师的要求，特意从学校把他给接过来了。
司校长生前待黎老师如亲生儿子一般，现在黎老师也理应让自己的儿子来给他老人家送行。
万一一瞧见了黎超，这才感觉自己好一些了，身上似乎有了劲儿。
黎超跟着芦淑婷走到万一一身边，把书包塞给他妈，自己伸手拉住了万一一冰凉的手。
“小超，我害怕……”
“别怕一一，我们去看看姥爷。”
黎超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空荡荡的太平间门口格外有力量。
万一一冲他点点头，也紧紧握住了黎超的手。
两个孩子推门走进冰冷的太平间。
那一刻，万一一觉得黎超的手和她的一样也很凉，而且他的手还有些湿漉漉的。
不过万一一知道，那是外面在下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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