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白拓海纳一头红发在月色下呈暗红色，发色亮润，他骑在大扈良驹上，背脊宽厚挺拔，持长戟，高喊：“兄弟们，我们意欲何为？”
“报国仇，复家恨！”
“还欲如何？”
“解救夏慧扎尔公主！”
“此去九死一生，惧是不惧？！”
“不惧！”
士兵们喊声震天！划破夜空，好似大地都抖上一抖。
藏匿在士兵中的凌飞峦侧脸问道：“这夏慧尔公主又是谁？”
安子堂：“除了她还有谁。”
这自是说的李昭昭了。
凌飞峦摸下巴：“她到底有几张面孔，如何又成大扈的夏慧尔公主了？”
安子堂：“你不知《大观论》已被大扈人奉为神书了，若不是此书，我们此行的计划，白拓海纳根本不会答应帮忙。”
凌飞峦纳闷：“大扈皇族被顾枫绞杀殆尽，他不是正好报仇吗？”
安子堂摇头：“大扈部族分散，顾枫杀的那些皇族正是他想除掉的。”
说话间，大琥城墙上已接连亮起烽火，一簇一簇，分列于墙头各处，杨之扬盔甲加身，威风凛凛登至墙头，怒斥：“哪来的野蛮人！休得冒犯大琥国威。”
白拓海纳邪魅一笑，突然做出惊人之举，他动作矫捷，直接站在马背上，扔下长戟，换上弓箭，箭无虚发，黑夜中箭身飞快刺破空气，稳稳射中城墙头一守卫。
那人跟稻草人一般，僵硬得从城门摔下，伴随着凄厉叫声，白拓纳海高呼：“撞城门！”
语毕，大扈人不知从哪搬来一根浑圆粗重木头，奋力撞向城门。
杨之扬面色一肃，也不再多言，从城头退下。
不消片刻，城墙上所有大琥士兵冒头，一拥而上，往下砸石头，夜色里，人群发出阵阵惨叫。
混乱中，大扈人搭好绳梯，凌飞峦和安子堂找准机会便往上攀，天际远处，是皇宫中心，中政殿灯火通明，顾枫一人坐镇。
不断有小兵来报，大扈人放箭了，大扈人撞城门了，大扈人爬城墙了。
他手指敲桌，不见一丝慌乱。
杨之扬退回中政殿，他如实汇报道：“天色太暗，有多少人看不清，但攻势异常猛烈，照这样下去，宫中禁卫军抵抗不了多久。”
顾枫没吭声，蹙眉不知在想什么，忽的问：“找到安少监了吗？”
内侍回话：“还在搜索中，暂时没有消息。”
“严方红呢？”
“严大人带人又去西北角搜索了。”
杨之扬心中不免焦急，眼下敌人都快打进来了，殿下还惦记着找一个女人，不由道：“不如属下去光华门、永定门，四个方位，八个塔台点燃烽火，释放信号，让大部队殿前司来围剿他们？”
烛火爆出一个火花，顾枫才缓缓起身，问道：“禁卫军一共有多少人？”
杨之扬答：“护城军，骁骑营，禁卫军，统共三千五百人。”
“依你估计对方人数多余三千五百人吗？”
“应该是的，一直持续在进攻，没有停下过。”
有一阵沉默，顾枫眸中微闪，似看透障眼法，“不停攻击，也许只是因为时间有限。”
“属下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殿中角落有一刻漏，他轻瞥一眼，缓步行至殿门，极目远眺，漆黑天幕正由浓转淡，“已是寅时，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卯时，天就会亮了。”
他转身面向杨之扬，眉目锐利：“天一亮，他们的兵是多是少，看得一清二楚，无法伪装，所以只有趁天色昏暗，疯狂进攻。”
说到这，顾枫复又坐下，“若他们的兵超过三千人，今夜之前，会屯兵在何处呢，琥京城的暗卫怎么可能不知，难道一夜之间他们都从土里长出来了？”
闻言，杨之扬一愣，枉他备战经验充足，却只着眼于当下战况，没细想这大扈人来得太快，却毫无风声，简直神出鬼没，原来竟只是幌子。
“您的意思是，他们佯作攻击，其实另有目的？”
顾枫点头，“大琥兵力强盛，只要天亮，大部队赶到，他们必死无疑，硬闯只是送死，除非他们......”
他似终于明白过来，眼眸一亮，猛然起身，疾呼：“来人，将顾柏接至中政殿。”
内侍小跑着回话：“糟了糟了，二殿下不见了！”
又有一士兵飞快跑入殿中：“殿下不好了，安少监装扮成侍卫，大开城门，放大扈人进来了！”
“什么？！”杨之扬大惊！
顾枫瞳仁放大，怔愣无言。
可他就只短暂迷茫一瞬，眨眼间眉宇间风雨欲来，与杨之扬快步来至城门，大扈人和大琥士兵已在城门口打做一团。
混乱人群中，他一眼就锁定李昭昭！
她穿着最寻常不过的侍卫服，和另外一个大扈人正手牵手由门外奔至宫内，定睛一看，不是安子堂是谁？！
好一对狗男女！
因城门已开，那些大扈人鱼贯而入，喊打喊杀的架势煞是惊人，顾枫双眸赤红，胸腔怒火似要喷薄而出，他攥紧拳头，又匆匆下了城头。
杨之扬这时才看清，原来大扈人总共不过两三百人，确如主子所言，这一出敌军来犯，只是一个幌子。
安子堂牵着李昭昭的手，两人目光相交，千言万语就在视线碰触那刹那。
她眸中带泪：“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死在那个竹林中。”
安子堂指腹拂去她眼泪，“我也以为那次死定了。好在....”
李昭昭：“好在什么？”
安子堂眉眼盛满温柔，说出心中所想：“好在我还惦记着，我们还没洞房，我舍不得死，就活下来了。”
“你！”
她真是想不到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说这些有的没的，瞬间红晕在脸颊晕开。
他们身后是短兵相接的两队人马，厮杀声震耳欲聋，也许，今日血流成河也不能扭转时局，但起码这一刻，两人在一起。
在一起，就够了。
两人于杀戮中，争分夺秒眉眼传情这一幕，顾枫尽收眼底，他眸中寒气凝结，犹如一把冰刀，飞旋着直割咽喉。
他已明白过来，几百大扈人夜袭是假，李昭昭和安子堂另有目的是真。
此刻，西北角走出两人，是凌飞乱和顾柏。
当城门大开时，安子堂便和凌飞峦兵分两路，一人与李昭昭汇合，一人去接应顾柏。
虽被老虎所伤，但没伤及要害，顾柏有些虚弱，但精神却不差，四人渐渐走至一起，四个人，四颗心，齐力对抗一人——顾枫。
他离他们五米开外，眉眼阴郁，站定不动，天际渐渐泛白，一切真相似乎都快大白于天下。
顾柏喊道：“全部住手。”
神奇的事，那些大扈人立刻听话停手，杨之扬正奋力搏杀，敌人瞬间退去，害得他手里的长戟都还未刺出去。
他很快察觉不对劲，退至顾枫身边，低声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二殿下怎么突然就醒了？”
顾枫冷笑，眼珠都没动一下，僵硬戾气，眉宇间夹杂一丝愠怒。
顾柏道：“四弟，你怎么搞的，居然开宫门让外敌进宫，就是这样守护大琥江山的吗？”
杨之扬气愤，“二殿下休得冤枉四殿下，是安昭儿这个叛徒私开宫门，大扈人才可以长驱直入。”
顾柏侧头：“安昭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李昭昭眉眼沉沉，即刻叩拜在地，“求二殿下恕罪，因为是四殿下逼迫微臣的。”
她说着，轻轻扭头对上顾枫的眼，他震惊瞳仁中，倒影出她得意一笑。
她扬声，试图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
“四殿下与白拓海纳勾结，一起谋害先帝，微臣带先帝出逃，先帝崩于青芽山腰，那时您又被老虎拍晕。”
“很快，他找到微臣，威胁微臣，借微臣之口篡改先帝口谕，让众人以为他顾枫乃天命所归。”
“大局初定后，他对白拓海纳过河拆桥，又欲将微臣灭口，微臣悔不当初，只得私下联络白拓海纳，放他进宫，揭穿四殿下阴谋，求您做主！”
真是个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胡言乱语，颠倒是非，贼喊捉贼的好故事。
顾枫心碎如冰山崩裂，一块块浮在心海，游移着轻轻碰撞，“铿铿”有声。
他沉默不语，不为自己辩解。
杨之扬则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分不清李昭昭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安少监，先帝去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李昭昭高声：“先帝真正口谕是，传位于二皇子顾柏，顾枫非顾氏子孙，弑兄杀父，残害忠良，罄竹难书，判处极刑。”
在场所有人惊得哗然。
天色逐渐亮堂，日光缓缓照拂大地，拂过宫檐飞角，拂过酣战结束的士兵，拂过顾枫那冷峻空无的眸子。
安子堂再添上“一把火”，飞了个眼神给白拓海纳，白拓海纳含笑，后正正脸色，行至顾枫跟前，装作义愤填膺：“四殿下，你答应过我，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会放安少监出宫，你食言了呀，就别怪我翻脸了。”
一张张嘴，一双双眼，都为拉他下马。
顾枫双脚如灌铅，步履沉重，他一步步来到她身边，摘下耳套，放置掌心，问她：“这是你送给孤的吗？”
李昭昭瞥一眼，“当然不是。”轻笑，“我怎么会送你东西？”
是啊，她怎么会送他礼物，她只会伤他。
顾枫凄然一笑，将那耳套抛掷，那鎏金黑玉摔得一抖，沾满尘土，他回身面向众侍卫，杨之扬已不知该听谁的，正蹙眉望他。
如今状况百出，表面乱成一团，实则内里则是步步为赢的算计。
顾枫终于想明白了，为何李昭昭持有司南玉佩不但不如实传先帝口谕给顾柏，而是堂而皇之帮着他。
因为她太聪明了，审时度势，她明白顾柏那时陷入昏迷，安子堂和凌飞峦又落在他手上，更别说皇宫禁卫军和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强行执行先帝口谕传位于顾柏，根本不可能，只能是纸上谈兵。
于是她反其道而行，先以先帝口谕坐实顾枫继位身份，让他放下戒备，顺便以此为由释放安子堂和凌飞峦，之后联合白拓海纳，以外族人闯入大琥皇宫行谋逆之举。
她以身为刀，拉自己下浑水，让她和他都成为了谋害先帝的逆贼。
顾枫百口莫辩。
寒意从脚底往上爬，如蔓藤缠绕他躯体，她轻蔑的眼，嘲讽的笑，迫使这蔓藤渐渐收紧，紧得他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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