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焦灼中又挪动了几天。
冥界的天永远灰蒙蒙的,分不清昼夜,酆都上空那缩小的虚空裂口依旧如同悬顶之剑,虽然倾泻的怪物数量大减,但零星的、更加刁钻诡异的侵袭从未停止,提醒着所有人战争并未结束。
这天,我正独自站在森罗殿的露台边缘,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远方那片被战火染得更深的灰暗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粗糙的石栏上划动,心里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变数,以及……那必然到来的残酷结局。
心神中忽然传来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清晰的波动。是黑疫使。
“小子,来校场。”
没有多余的话,但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然。
我身形微动,下一刻,已经穿过森罗殿空旷的大殿,出现在下方森罗校场的边缘。
依旧是那个暗红色的魂力护罩,但今日,护罩内的景象已然不同。
那座巨大的圆形阵法已经彻底完工。它静静地匍匐在校场中央,通体由暗沉的冥顽石和古老的阴沉木构筑而成,表面镌刻着密密麻麻、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符文,那些符文此刻并未完全点亮,只有极其微弱的光芒在核心区域流转,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
高耸的木塔依旧矗立在阵法中央,塔顶空无一人,黑疫使此刻正站在阵法边缘,背对着我,黑袍在阵法散发的微弱能量流中微微拂动。
我迈步穿过护罩,走到他身边。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
“成了。能量回路已全部贯通,所有阵基感应无误,与冥界各地埋设的副阵基连接稳定。”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脸上。
“随时可以开启第一步——汲取冥界聚集点那些阴魂的魂力,作为点燃大阵、初步激活规则撬动力的‘基础燃料’。”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项实验结果:“待基础燃料足够,大阵进入半激发状态,便可投入‘凶魂’——也就是计划中的那几支军队。他们的魂力质量更高,蕴含的战意、煞气乃至不甘等强烈情绪,是推动大阵向更深层规则冲击、并引导虚空能量的关键‘催化剂’和‘稳定剂’。”
“最后,”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那寂静的庞然阵法,“当大阵被凶魂之力推动至临界点,便是接入人间那半数生魂本源的时刻。那一刻爆发的能量,将足以完成最终的规则切割,并将虚空祸水导向天界。”
他说完了,偏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阵法核心那微弱如心跳的光芒,在规律地明灭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冥界冰冷的气息,点了点头。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陷阱布置得如何?”
我问道,声音同样平静,“那四支军队……需要一场‘英勇的牺牲’。”
黑疫使袖袍微动,枯瘦的手指指向酆都城区的四个方向:“已按你要求,在城内选定四个相对偏僻、但又能让军队快速抵达的区域,设置了四个独立的‘净化陷阱’。陷阱内部刻画了强效的魂力汲取与束缚符文,与主阵相连。一旦有足够数量的阴魂进入陷阱范围,陷阱便会自动激发,形成封闭领域,将其魂力强行抽取,通过预设的能量通道汇入主阵。”
他补充道:“陷阱外部,我会施加一层伪装,模拟出高强度虚空侵蚀残留的能量场和空间波动,足以骗过天君以下绝大部分存在的感知。对于那几位军团长和他们的部下而言,那看起来,就像是四个刚刚出现、急需立刻封印的‘小型虚空侵蚀洞口’。”
“很好。”
我说道,目光冰冷,“我会在陷阱外围,再布置一些更直观的‘证据’——模拟出虚空生物活动的痕迹,制造一些被‘侵蚀’后失去理智的阴魂傀儡进行袭击,甚至……可以用阵法模拟出小范围的‘虚空射线’散射。务必要让他们确信,那是真实存在的、对酆都构成严重威胁的虚空裂缝,必须立刻投入重兵,不计代价地将其‘封印’。”
“可以。”
黑疫使没有异议,“陷阱的控制枢纽在我这里。何时激发,由你信号为准。”
一切似乎都已就绪。冰冷的齿轮严丝合缝,只等最后推动的那只手。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座即将吞噬亿万魂灵、撬动三界格局的巨阵,忽然感到一阵极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黑疫使,又像是在问自己:
“大师……从此刻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吧?”
黑疫使的身影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偏殿内只剩下阵法核心那“噗通……噗通……”般的微弱光芒闪烁声,如同某种倒计时。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是的。自你决定掀天,自大圣消散,自苏丫头涅盘……不,或许更早,自你踏入这幽冥,坐上这帝座的那一刻起,回头路,就已经断了。如今,不过是沿着这条断头路,走到它必然的终点罢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沉重。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安如,路是你选的,现在,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的话像冰冷的钉子,将我最后一丝潜藏的、软弱的侥幸彻底钉死。是啊,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每一步,都把我推向更深的黑暗,更决绝的抉择。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有些僵硬。
黑疫使似乎叹了口气,伸手从他那宽大黑袍的内袋里,摸出那个早已被揉搓得更加皱巴巴的烟盒。
他打开盒盖,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三根烟。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夹出其中一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向了我。
我看着那根在冥界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珍贵的白色烟卷,愣了一下,随即真的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容里带着点真实的意外和调侃:“哟?大师您今儿可真大方!就这最后几根宝贝了,还舍得散烟?不怕抽完了没得续,在这冥界抓心挠肝?”
黑疫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直接把烟塞进我手里,嘟囔道:“本座看起来有那么抠门?少废话,抽你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越想越乱。如今这局面,想再多也是无用,该来的总会来。”
我接过烟,指尖能感受到烟卷上细微的褶皱和淡淡的烟草味,这在充斥着阴气与死寂的冥界,竟有种奇异的、属于“生”的温暖触感。
我没再用他那神出鬼没的枯寂之火,自己摸出那个廉价的打火机,“啪”一声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在昏暗的阵法光芒旁跳跃了一下,随即点燃了烟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熟悉的辛辣感涌入肺腑,带来片刻的麻痹和慰藉。
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散开,与阵法散发的微弱能量流混在一起。
“行了,我回去了。”
我将烟雾吐出,对黑疫使说道,“大师,陷阱的伪装和外围布置,就拜托您了。弄好后传讯给我。”
黑疫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转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座寂静的巨阵,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和那座阵,转身,离开了森罗校场,回到了那空旷、冰冷、象征着冥界至高权柄的森罗殿。
没有点灯,我径直走到那高大的黑曜石帝座前,缓缓坐了下去。帝座冰冷坚硬,硌得人生疼。我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穹顶上那些散发惨淡青光的幽魄石,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许多画面:江城心理咨询室窗外的阳光,许仙谈起白素贞时哀伤又期待的眼神,西湖边白安茹浅笑的模样,朱棣魂飞魄散前的金光,项羽刘邦慨然赴死,齐天扛着棍子呲牙咧嘴的笑,赵云抱拳说“愿随主公”,苏雅在酆都血战前替他整理衣襟的温柔,她自爆时那决绝而璀璨的光……
还有父母化为干尸的惨状,小野葵残留的灵粹,杨戬冰冷戏谑的眼神,牛魔王在苦海中油尽灯枯的嘶吼……
爱与恨,生与死,信任与背叛,牺牲与算计……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此刻都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期望第二天早点来临,让这一切尽快有个了断,无论结果如何。我又恐惧着第二天的到来,因为那意味着,我将亲手按下那个按钮,将无数信任我、追随我的将士,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夜,格外漫长。
我就在这帝座上,睁着眼,看着那永恒不变的惨淡青光,如同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雕塑。
当一种比幽魄石青光更晦暗、却又预示着某种循环开始的微妙天光,从森罗殿巨大的窗棂外透入一丝时,我知道,冥界的“清晨”到了。
几乎就在同时,黑疫使的心神传讯准时抵达,简短而清晰:
“四个陷阱,伪装及外围布置已完成,位于酆都巽、离、坤、坎四位,模拟洞口能量波动稳定,‘证据’充足。控制枢纽已就位,随时可激发。”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犹豫、挣扎、疲惫,都被一片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该来的,终究来了。
身形从帝座上消失。
下一刻,我已出现在酆都上空。俯瞰下方,这座饱经战火的幽冥巨城大部分区域依旧笼罩在战后的破败与紧张之中,只有少数核心区域在艰难维持着运转。我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瞬间铺开,精准地锁定了黑疫使所说的四个方位。
巽位(东南),一片废弃的坊市废墟;离位(正南),靠近城墙根的一片乱葬岗;坤位(西南),一处干涸的冥池底部;坎位(正北),一片被战火摧垮的军营旧址。
我的身形在空中四次极短暂的闪烁,分别在这四个地点上空稍作停留。每一次停留,我都伸出右手,凌空虚划,强大的天君之力混合着对虚空能量的模拟(得益于左臂那颗痣的些许感应),迅速在陷阱外围构筑起一层逼真的伪装。
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油污般的“侵蚀痕迹”在地面和残垣断壁上蔓延开来;几缕扭曲的、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虚空能量流”如同活物般在陷阱入口处缭绕;一些由法力临时凝聚、目光呆滞、行动僵硬、身上带着“侵蚀”黑斑的阴魂傀儡,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发出无意义的嘶吼;甚至,我刻意控制力量,在陷阱入口上方模拟出几次小规模的、如同空间撕裂般的“闪光”和微弱但刺耳的“滋滋”声,模仿虚空洞口不稳定时的能量散射……
做完这一切,我从高空看去。那四个地点,此刻在神识和肉眼观测下,都与真正的、新出现的、极具威胁性的小型虚空侵蚀洞口别无二致。除非是杨戬、太上老君那个层次的存在亲临仔细探查,否则绝难看出破绽。
对于即将被派去的军队而言,这将是无可置疑的、必须立刻扑灭的“火情”。
布置好一切,我再次回到森罗殿。
殿内依旧空旷冷清。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象征幽冥大帝威严的黑色帝袍,端坐于帝座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来人。”我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一名轮值的内卫队长应声从殿外阴影中快步走入,单膝跪地:“陛下!”
“传令。”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即刻命赤燎、沧溟、寒锋、青冥,以及厉魄、夜枭,速来森罗殿议事。军情紧急,不得有误,要快!”
“遵旨!”内卫队长凛然应命,起身快步退出大殿,很快,殿外便传来了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传令声。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我独自坐在高高的帝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目光投向殿门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等待。
等待着那几位统帅的到来。
等待着,下达那道将他们其中四支军队引向死亡,来保全另外两支军队的命令。
等待着,亲手拉开这场倾覆三界、埋葬无数魂灵的终极序幕。
帝座冰冷,心亦冰冷。
脚步声由远及近,混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和靴底踏在冰冷黑曜石地面上的沉重回响,打破了森罗殿死水般的沉寂。
很快,六道身影便出现在大殿门口,逆着殿外晦暗的天光,如同六尊沾染着烽烟与血腥气的铁塔。
为首四人,正是靖澜军大帅沧溟、戍瀚军大帅寒锋、长冥军大帅青冥、护幽军大帅赤燎。
他们身上的戎装早已不复光鲜,覆盖着厚薄不一的暗红血污、焦黑的灼烧痕迹以及虚空侵蚀留下的、难以祛除的诡异斑痕,甲片多有破损,甚至还能看到未及清理的、属于敌人的残碎组织。
四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眼中血丝密布,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紧急军情催逼出的焦灼与锐利。
与他们相比,稍后半步的厉魄与夜枭,虽然同样甲胄在身,气息彪悍,但装束明显整洁许多,血污较少,更多是风尘与肃杀之气。
六人快步走入殿中,在帝座下方停步,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为急促而略显粗重:
“臣等参见陛下!”
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平身。”我的声音从高高的帝座上传来,平静无波,“赐座。”
几名侍立角落的内卫立刻搬来六把沉重的石椅,摆在帝座下方左右两侧。
“谢陛下!”
六人起身,却无人立刻坐下。
沧溟性子最急,也是目前正面防线压力最大的靖澜军统帅,他上前半步,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陛下!不知紧急召见臣等,所为何事?!此刻酆都上空那鬼洞又跟发了疯似的倾泻怪物,我靖澜军正面防线压力巨大,几十万将士正在浴血搏杀,一寸山河一寸血!臣等皆需坐镇指挥,片刻离不得人!如此紧急传召,莫非……莫非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变故?!”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在这空旷大殿里回荡,也道出了其他几位统帅(除了厉魄和夜枭)心中同样的焦灼与疑问。赤燎、寒锋、青冥虽未开口,但紧锁的眉头和不断望向殿外的眼神,都表明他们心急如焚。
我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沾染血污、焦急不堪的脸,心中那片冰冷的湖面不起丝毫涟漪。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诸位爱卿,且先坐下。军情如火,朕知晓。若非事态紧急,关乎酆都乃至整个冥界存亡,朕亦不会在此刻将你们从前线召回。”
我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按捺住焦急,依次在石椅上坐下,但身体都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目光死死锁定在我身上,等待着下文。
我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措辞,让那种凝重的气氛更加发酵。然后,我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意凝重的意味:
“酆都大劫,持续至今,战况惨烈,军民死伤枕藉,朕心甚痛。按理,此刻确不应将诸位统帅悉数召离前线。”
我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众人:“但是,朕刚刚得到紧急禀报,并经亲自查证——如今威胁我酆都的,已不止是天上那一个虚空主洞!”
“什么?!” “不止一个?!” 沧溟、寒锋、青冥几乎同时失声,霍然从石椅上挺直了身体,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几分。赤燎的瞳孔也是剧烈收缩,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厉魄和夜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我如此宣布,脸色也变得更加肃穆。
“不错。”我肯定地点头,语气沉重,“就在酆都城内部,四方隐秘之处,又发现了四个新出现的、规模相对较小,但性质同样恶劣的虚空侵蚀洞口!”
“城内?!”青冥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此言当真?!城内如何会出现虚空洞口?若是真的,一旦爆发,内外夹击,酆都顷刻间便有覆灭之危啊!”
“朕亲自查验过,千真万确。”我沉声道,目光扫过他们惊疑不定的脸,“目前情况尚可,这四个新洞口规模不大,并未有大规模虚空生物涌出。但是——”
我加重了语气:“朕冒险靠近探查,发现这些洞口……可以进入。而其深处,朕能感应到,有大量虚空生物正在聚集、酝酿!它们就像潜伏在伤口深处的脓毒,若不及时清除,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寒锋猛地站起,抱拳道:“陛下!既如此,臣请立刻率军,找到洞口,在外围将其强行轰碎封印!绝不能让它们成型!”
“不可!”我立刻抬手制止,脸上露出“这正是问题关键”的凝重表情,“寒锋将军所想,朕初时也是如此。但朕尝试封印其中一个洞口时发现——此洞口与彼洞口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诡异的联动!”
我站起身,在帝座前踱了两步,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棘手难题的沉郁:“当朕耗费力量,将其中一个洞口强行封印大半时,另外三个洞口的能量波动会骤然加剧,侵蚀范围明显扩大,甚至有提前爆发的迹象!朕推断,这四个新洞口乃是一体同源,相互勾连,形成了一种恶毒的‘共生’结构。单独封印其一,不仅无用,反而会刺激其他洞口加速爆发!”
我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们:“因此,唯一的办法,便是四洞同时封印!必须在它们内部聚集的虚空生物大规模涌出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同时将其核心侵蚀源彻底掐灭!”
大殿内一片死寂。几位统帅都被这闻所未闻的“共生洞口”和“同时封印”的要求给镇住了,脸上充满了震惊与凝重。这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往对抗虚空的经验。
沧溟眉头拧成了疙瘩,迟疑道:“陛下……这‘同时封印’……如何操作?派遣四支精悍小队,同时突入四个洞口,执行斩首?”
“不。”我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小队突入,力量不足,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理掉洞口深处可能存在的海量虚空生物,更无法应对可能的突发变故。朕的计划是——”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派遣四支完整的、建制齐全的大军,分别进入四个洞口!”
“大军入洞?!”青冥失声惊呼,“陛下,那洞口……能容纳得下数万大军通行作战?”
“这正是虚空侵蚀的诡异之处。”
我早有准备,脸上露出一丝“朕已探明”的笃定,“这些洞口内部,并非你们想象中的狭窄通道或固定空间。朕进入探查时发现,洞内是一种……类似‘折叠’、‘虚幻’的奇异空间,无边无垠,光线扭曲,感知受限。别说数万大军,便是再多些,只要保持阵型,也能容纳。但其内规则混乱,极易迷失方向,且虚空生物隐藏其中,防不胜防。所以,必须是大军结阵而入,以煌煌军威和磅礴魂力,一路碾压清扫,直抵最深处,然后合力施展封印之术,方能一举功成!”
我描绘的景象既危险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合理”,符合虚空一贯的不可测风格。几位统帅听得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前所未有的战术。
寒锋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老将特有的审慎:“陛下,即便洞内空间足够,但派遣整整四支大军深入此等险地……风险是否太大?若洞口突然封闭,或内部出现无法抵御的变故,大军岂非……有进无回?”
他问到了最关键,也是我最需要“解释”的点上。
我看着他,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一丝“问得好”的赞许神色,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寒锋将军所虑,正是此战关键,亦是朕为何必须召你们前来的原因。”
我走回帝座前,双手撑着冰冷的扶手,身体前倾,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关于风险。正因风险巨大,才必须派遣最精锐、最完整的大军进入!散兵游勇或小队精锐,进去就是送死,根本无法应对那种环境下的围剿和消耗。唯有成建制的、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大军,结成战阵,魂力勾连,方能在那诡异空间中稳住阵脚,步步为营!”
“第二,关于洞口封闭。”
我刻意顿了一下,看到几人眼中闪过更深的忧虑,才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幸好如此”的意味,“朕在探查时亦发现了此点。这些洞口极不稳定,当有大规模魂体,无论是我方军队还是虚空生物进入后,洞口会因能量扰动而暂时‘关闭’,形成一个临时的封闭空间。这看似绝境,实则……”
我加重语气:“实则,是封印的最佳环境!洞口关闭,内外隔绝,避免了外部干扰,也阻止了更多虚空生物从外部涌入!大军只需在内部集中力量,清理掉已有的敌人,便可安心施展封印!而一旦封印完成,洞内结构崩解,那临时封闭的空间自然也会消散,大军便可安然退出!”
“可是……”寒锋仍有疑虑,“若封印完成前,洞口一直封闭,大军补给、后援……”
“没有后援!”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此战,就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补给,没有退路!所有需要消耗的魂力、法器、乃至将士们的意志与生命,都必须在一开始就全部带上!这是一锤子买卖!要么成功封印,凯旋而归;要么……全军覆没,与那洞口一同湮灭!”
我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放缓语气,但依旧坚定:“至于你们担心的,封闭后无法出来……诸位莫非忘了,我们封印的是什么?是虚空侵蚀的‘洞口’!其本质是脆弱而不稳定的空间裂隙!只要洞内聚集的力量足够强大,封印完成,或者哪怕只是集中轰击某一点,以数万将士合力的魂力,轰开那封闭的‘外壳’,绝非难事!朕亲自试过,以朕如今之力,轰开其中一个洞口的封闭障壁,只需动用不到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的力量!数万将士合力,其力何止百倍千倍?何惧之有?!”
这个对比极具说服力。天君级的力量,是他们仰望的存在。我说只需二十分之一力量就能轰开,那数万大军合力,确实应该轻而易举。几人脸上紧绷的神色明显松动了一些,眼中的疑虑被一种“原来如此”和“计算可行”的思索所取代。
见火候已到,我不再给他们更多思考细节的机会,直接开始部署,语气雷厉风行:
“因此,朕决议如下:靖澜、戍瀚、长冥、护幽四军,即刻从现有防线撤离,进行紧急整备!携带所有战备物资,以最快速度,分别开赴酆都巽、离、坤、坎四个方位!那里,就是新出现的虚空洞口所在!”
“厉魄!夜枭!”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两人。
“臣在!”厉魄与夜枭立刻起身抱拳。
“镇渊军、攀霄军,即刻从二线预备、后勤位置,全面顶上一线!接手酆都正面及全部城防,抵御天上虚空主洞的持续侵袭!务必保证酆都核心区域及森罗校场绝对安全,不得有失!此乃重中之重,关乎全局!”
我的命令不容置疑。
“臣等领命!誓死守卫酆都!”
厉魄与夜枭声音铿锵,但若仔细看,能发现厉魄的嘴唇微微抿紧,夜枭低垂的眼睑下眸光急速闪烁了一瞬。
“赤燎、沧溟、寒锋、青冥!”
我再次看向那四位统帅,“你们四军抵达指定方位后,严密监控洞口动静,但绝不可擅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或破坏洞口平衡!等待朕的最终命令!命令一下,四军需同时、果断、全军突入各自对应的洞口,执行清理与封印任务!不得有丝毫犹豫延误!时间,就是一切!必须在洞口内虚空生物大规模爆发前,完成突击和封印!”
我猛地一挥袖袍,帝威凛然:“所有人,执行命令!要快!酆都存亡,冥界气运,皆系于此一举!”
“臣等遵旨!!”六人齐声应诺,声震殿宇。
沧溟、寒锋、青冥三人最为急切,听闻军情如此紧急,又是关乎全军命运的特别任务,再无犹豫,抱拳一礼,便匆匆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奔去,铠甲铿锵声中,迅速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他们要去整顿自己的军队,奔赴那未知的“洞口”。
然而,石椅之上,还坐着一个人没有动。
赤燎。
这位护幽军大帅,身形依旧稳如磐石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像其他三人那样立刻离开。他那张被血污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急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直直地望向帝座上的我,眼神复杂难明,里面翻涌着疑惑、审视,以及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悲凉。
而本应领命去调动镇渊、攀霄二军的厉魄,脚步也像是钉在了原地,他看看我,又看看端坐不动的赤燎,浓黑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踌躇和犹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咽了回去,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夜枭见状,自然也停下脚步,垂手立在厉魄身侧,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绷紧的肩膀,显露出他此刻绝不轻松的心境。
森罗殿内,刚刚因为命令下达而略显躁动的空气,瞬间又凝固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压抑。
我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赤燎身上,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催促:“赤燎将军?何故滞留?军情紧急,护幽军即刻开赴待命,迟则生变。”
赤燎依旧没有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石椅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沉重。站定后,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恭敬垂首,而是依旧抬着头,目光与我平视(尽管我坐在更高的帝座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威严的帝袍和平静的面容,看到我内心深处去。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仿佛很久没有喝过水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陛下。”
“臣的护幽,以及靖澜、戍瀚、长冥、四军……是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饱经战火淬炼、看透无数生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明悟,但随即又被一种执拗的、非要亲耳听到答案的坚持所取代。
他缓缓地,吐出了那个沉重无比的问题:
“……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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