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夜，总是比中原来得迟些。张小嘉坐在营帐外的草坡上，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晚霞渐渐被星子取代。
明日她就要启程返回大辽，贺飞却还在军帐中与将领们议事。
"；县主，夜里风凉。"；青杏捧着狐裘走来，轻轻披在她肩上。
张小嘉拢了拢裘衣，指尖触到内衬里一个硬物。摸索出来，竟是一枚精致的铜哨，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是..."；
"；王爷命人打造的。"；青杏笑道，"；说是吐蕃匠人用特殊工艺制成，声音能传十里远。王爷说，路上若遇什么事，吹响它，附近的驻军都能听见。"；
张小嘉将铜哨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渐渐被体温焐热。三个月前她风风火火赶来时，贺飞还笑她不顾安危；如今要分别，倒是他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连马车都亲自盯着改装，加厚了车壁，铺了三层软垫。
"；嘉嘉。"；
议完事了？"；张小嘉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贺飞在她身边坐下，递过手中的物件："；给你的。"；
那是一个绣着格桑花的香囊，针脚细密，花色鲜艳。张小嘉凑近闻了闻，是吐蕃特有的雪莲香气，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清苦。
"；里面装了什么？"；她好奇地要打开。
贺飞按住她的手："；格桑花的种子。带回京城，种在我们的院子里。"；他的声音低沉。
"；这次回去，我到冬日来看你。"；张小嘉轻快的说。
贺飞："；嘉嘉，这一次打完仗，我就卸甲归田好不好？"；
"；我肯定是百分百同意，"；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但是哥同不同意，我就是不知道了。"；
"；不管。"；贺飞难得露出执拗的表情，像个赌气的少年，"；这十五年里，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我才不干呢？"；
他的下巴抵在张小嘉发顶，声音闷闷的，"；打下大金时皇兄说要稳定局势，收复大辽时皇兄说要安抚民心，现在吐蕃也快平定了，嘉嘉我们回京后，这个哥哥我们不要来吧？我们带着母妃浪迹天涯去～"；
“好，我们这次结束，就带着母妃去江南，玩上三年五载的。”
贺飞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三大部落同意归顺，其余小部落不足为虑。"；他顿了顿，"；嘉嘉，我让他们准备了马车，明日你..."；
"；我知道，"；张小嘉打断他，"；慢慢走，不赶夜路，每日在驿站休息。"；她模仿着贺飞的语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你说了三遍了。"；
贺飞无奈地捏捏她的鼻尖："；上次你八百里加急赶来，吓得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次回去若再让我发现你日夜兼程..."；
"；怎样？"；张小嘉挑衅地扬起下巴。
贺飞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惊得张小嘉低呼一声。
“老子做上三天三夜。”
张小嘉搂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你敢！”
————
马车缓缓驶出军营时，张小嘉从车窗探出头，看见贺飞站在辕门外，身姿笔直如枪，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直到马车转过山脚，那个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仿佛要站成一座雕像。
马车内，张小嘉终于让眼泪落下来。
多愁善感也就半天时间，张小嘉坐了半天的马车就受不了。
她擦掉眼泪，暗自嘲笑自己多愁善感，起身出了马车，龙二和龙卫军那群人嘻嘻哈哈，分着赌银，龙二赢了，他赌临安县主不肯安分做马车。
龙二把马匹交给张小嘉。
张小嘉骑上马，说“龙二，你说我们回京，再去大辽，要几天？”
龙二“马车23日，日行300里15天，八百里加急6日。”
张小嘉想了一下说：“日行300里，驿站处换马，这些马车留十日慢慢骑行回去。”
龙二点头部署。
水泥官道平坦宽阔，马蹄声清脆急促，沿途驿站早已接到武德司的传令，备好最快的马匹和干粮。龙卫军紧随其后，一行人如疾风掠过陇右山川，日行三百里，夜宿驿站，绝不耽搁。
五日后，潼关。
张小嘉勒马停驻，远眺东方。晨光初现，关中平原尽收眼底，远处黄河如带，蜿蜒东流。
龙二递上水囊：“县主，再有两日就到汴京了。”
张小嘉饮了口水，眯眼笑道：“龙二，你说皇上要是知道我又没坐马车，会不会气得跳脚？”
龙二咧嘴一笑：“陛下要是真生气，就不会让驿站提前备马了。”
张小嘉挑眉，心想也是。她哥嘴上说着“不许赶夜路”，可沿途驿站却早已安排妥当，分明是默许她快马回京。
紫宸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听闻张小嘉求见，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张小嘉大步走入，行了一礼：“臣妹参见皇兄。”
皇帝搁下朱笔，抬眸看她：“朕让你坐马车慢慢走，你倒好，又给朕日行三百里？”
张小嘉笑嘻嘻地凑上前：“哥，我有要事禀报！”
皇帝哼了一声：“贺飞又惹祸了？”
“不是！”张小嘉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这是贺飞在吐蕃推行的教化之策，请皇兄过目。”
皇帝接过，翻开细看。文书详细记录了贺飞在吐蕃各地兴办学堂、教授汉文、灌输“大周子民”之念的策略，甚至附上了几份吐蕃孩童手抄的《千字文》。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倒是有心。”
张小嘉点头：“贺飞说，武力征服只能一时，文化教化才能长治久安。十年之后，这些吐蕃孩童长大，自会以身为大周子民为荣。”
皇帝沉吟片刻，抬眼看她：“你急着回来，就为这事？”
张小嘉眨眨眼：“当然不止。”她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信，“贺飞让我带给哥的。”
皇帝接过，拆开一看，眉头微挑。
信上只有一行字：
“皇兄，臣弟想带嘉嘉和母妃去江南住几年，望准。”
皇帝抬眼，似笑非笑：“他这是想撂挑子？”
张小嘉立刻道：“哥，他打了十五年的仗，该歇歇了。”
皇帝轻哼一声，将信搁在一旁：“不准。”
张小嘉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哥，按照我的认知，贺飞估计最多两年就可以回京，我还要在大辽四年，我也要两年后回京。”
皇上叹气，放下奏章：“你是笨蛋吗？前期铺好了路，苦两年，就可以的银子，你也只有两年的时间得到银子，最后把大辽治理的田地还给朝廷，得钱又得名。
贺飞回京后，可以去大辽看你，等到过冬，你就回京和贺飞团聚。嘉儿，不用试探朕，你和贺飞不背叛朕，朕永远信你们。”
张小嘉想了下：“哥你最好了，对了哥，麟儿二十了，该成亲了，您有什么好人选？”
皇上冷静的说：“宰相的嫡孙女，魏国公世子之女，这两人你选一个。”
张小嘉想了一下说：“行，这次我都带回大辽，看看麟儿喜欢谁？”
皇上智障看着张小嘉："；朕都不敢让百官之首的宰相的嫡孙女和魏国公的掌上明珠像集市上的白菜似的任人挑选，你倒好，还想把两位贵女都带去大辽？"；
张小嘉眨眨眼："；哥，这不是让麟儿多些选择嘛..."；
皇帝冷笑一声，"；你当这是你在大辽菜园子里挑萝卜？今日朕若准了，明日宰相就能跪在紫宸殿外哭诉，后日魏国公夫人就能递折子说嫡女突发恶疾！"；
张小嘉撇撇嘴："；哪有这么严重，我能让他们同意呢？"；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儿子什么身份？他是朕的长子，养在你们亲王下，又是下一任君王，他的婚事牵动多少人的心思，你心里没数？"；
皇帝揉着太阳穴，忽然叹道："；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既要操心江山，还要给你每次闯祸收拾烂摊子……"；
皇帝突然从案几底下抽出一本奏折甩在她面前："；自己看！"；
张小嘉展开一看，是礼部呈上的《请议二皇子贺麟婚仪疏》，密密麻麻列了十八条规矩，最后还附了十二家候选贵女的详细家世。
"；这..."；她瞪大眼睛，"；怎么连李尚书家那个十二岁的奶娃娃都在名单上？"；
皇帝冷笑："；现在知道急了？方才不是还要带人去大辽？下个月麟儿回京诉值，我会叫母后办宴会，你告诉他，老实选。"；
张小嘉笑嘻嘻地凑过去给兄长捶肩："；谁让哥是千古明君呢～选哪一个？”
“宰相的嫡孙女，魏国公世子之女，其中一人，对麟儿以后会好”皇帝拍开她的手，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滚去偏殿用膳，朕看着你就头疼。"；
张小嘉行了个夸张的礼："；臣妹告退～我去找母妃来～"；
皇帝挥挥手："；退下吧，朕还有奏章要批。"；待张小嘉走到殿门口，他又补了一句："；记住，贺麟装病，朕就让贺飞去琼州镇守三年。"；
张小嘉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她哀怨看着她哥。
张小嘉去找母妃。
宸太妃看着张小嘉红了眼，张小嘉直接做到母妃身边。
张小嘉在母妃耳边偷偷说：“母妃，我这次我打算带您去大辽玩，偷偷摸摸的。”
宸太妃不相信她，气得没好气“说是去江南，说了十多年了～”
张小嘉举起手说：“这一次绝对成功，京都都春耕比大辽早一个多月，过两日，哥要去”
宸太妃话音刚落，巧嬷嬷就笑着应道："；娘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准备。只是..."；她犹豫地看了眼张小嘉，"；县主，这事要不要先知会陛下一声？"；
张小嘉摆摆手："；嬷嬷别担心，哥去主持春耕大典要三日，等发现母妃不见了，咱们早到潼关了。"；她狡黠一笑，"；再说，哥要是真生气，我就说是母妃逼我带的。"；
宸太妃戳了下她额头："；你这丫头，连哀家都敢编排！"；
三日后，皇帝春耕归来，刚踏入宫门就察觉不对——紫宸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怎么回事？"；皇帝皱眉，本朝不行跪拜之礼，这件事不小～嘉儿回京，母妃……
内侍总管战战兢兢上前："；回陛下，太妃娘娘，不见了……"；
皇帝额角青筋一跳："；什么叫不见了？"；
"；今早宫女去请安，发现寝殿空无一人，只、只留下这个……"；内侍递上一封信。
皇帝展开，上面是张小嘉龙飞凤舞的字迹：
"；哥，我带母妃去大辽看雪了，勿念～对了，麟儿的婚事您看着办，我都没有意见！"；
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宸太妃的笔迹："；皇帝勿忧，哀家去去就回。"；
皇帝捏着信纸，半晌说不出话来。殿外春光明媚，他却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传旨，"；他深吸一口气，"；让武德司派一队人马暗中保护，再有..."；他顿了顿，"；告诉沿途驿站，太妃年事已高，务必准备最舒适的住处。"；
内侍刚要退下，皇帝又叫住他："；等等，再给临安县主带句话——"；
"；就说朕已下旨，她五年的俸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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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通往潼关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疾驰而行。
车内，宸太妃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眼中满是新奇："；嘉儿，这就是你说的水泥路？果然平稳。"；
张小嘉："；是啊母妃，皇上那年为了在大周修水泥路，内库的银子都没了，他抢我银子花！"；
她凑近太妃耳边，"；等到了大辽，我带您去看更壮观的——辽河大坝，比汴京的虹桥还气派！"；
宸太妃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皇帝那边..."；
张小嘉摆摆手："；母妃放心，哥最多扣我俸禄，我不缺银子。再说..."；她狡黠一笑，"；我让青杏留了封信，说您这些年总梦到外祖父母，想去他征战过的地方看看..."；
宸太妃眼眶微红，轻叹道："；你这孩子..."；
马车忽然减速，龙二在外禀报："；县主，前面有驿站，要不要歇息？"；
宸太妃正要拒绝，张小嘉却道："；歇会儿吧，母妃可经不得日夜兼程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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