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去，倒塌的围墙中，出现一道瘦小的身影。
还有个不停哀嚎求饶的魂魄。
“老祖饶命，老祖饶命……老道，老道多年经营，攒下一笔金银财宝，愿全部供奉老祖，还望老祖饶恕老道一次，老道定然洗心革面，洗心革面…… ”
“蒙谁呢？”细雨抱着胳膊，不为所动。
“松泉观被老子翻了个底朝天，连一文铜板都没翻到，还一大笔金银财宝？”
“呸，敢骗老子？”细雨指着那道魂魄，大喝一声，“雷来，劈他！”
“老祖饶命，老祖饶命……”
松泉观上空墨云滚滚，响起数道轰隆声。
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劈在了那道魂魄上。
雷光中，响起那魂魄声嘶力竭的哀嚎。
“老祖，老祖明鉴……老道，老道不敢欺瞒老祖……金银财宝，老道自，自然带走了……”
细雨抱着胳膊，闻言挑挑眉。
“哦？带去哪了？”
“屯，屯万城……”那魂魄脱口而出，“屯万，屯万城……”
屯万城？没听说过。
细雨蹙眉。
邪道的金银财宝她并不感兴趣。
身上有了足够修缮出云观的银子之后，细雨对挣钱的兴趣大减。
当然，送上门不要白不要的除外。
只是，邪道的银子她嫌脏，不想要。
不过，她不要，有些人需要。
老邪道的银钱从何而来？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都是从被他愚弄操控的百姓手中搜刮来的。
死去的亡灵自有邪道拿命去赔罪，可还活着的人呢？
苦不能白受……能得到银钱赔偿，也是好的。
细雨一扬手，雷光渐止。
厚厚的墨云中，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隆声。
轰隆声中，夹杂着细雨清亮的声音。
“行，既有心赎罪，那便把你的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嗯……”她顿了顿，“……就从拜入正阳观开始讲起！”
暗室被雷劈开，暗室上空的夜明珠还有白宣，虽有细雨的真力罩护着，但仍被惊雷劈得稍稍歪了一点。
引魂阵，其实已破。
但引魂阵中的那道魂魄，似是被惊雷吓破了胆，瑟缩在阵中，不敢妄动。
金色法力，可号令惊雷……云章真人确实被吓住了——这，这小道士莫非真是道祖显灵？
哆哆嗦嗦，思绪拉回到数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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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其实，他已记不清俗世父母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被送去正阳观当道童时，他年纪还小。
记忆里最深的就是饿，肚子里火烧火灼般饥饿。
印象里，似乎曾有个年轻汉子问他，愿不愿意去当道士？
小小的他仰着脑袋，反问一句，当道士能吃饱吗？
那个年岁不大却早早累弯了腰的汉子，眼圈一红。
“能，能吃饱。”
“那我愿意，我愿意去当道士！”
再后来，他便到了正阳观，当了一名小道童，道号云章。
小道童们除了每日的打扫除尘，剩下的就是跟着师兄先学认字。
学了认字，才能学习道家典籍，念诵经文。
云章在这一批小道童里，很是出挑。
他学东西总比旁人快。
师兄教字时，只需一遍他便能记住，且第二日也不会忘。
相比之下，与他同一批认字的小道童，就显得愚笨许多。其中有一个特别笨的，师兄教了他三天，他也没记住一个“道”字。
师兄戳着那小道童的脑门，恼得不行。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愚蠢之人？”
“一个道字，教了三天，足足上百遍，你竟然还是记不住？你这脑子里，难道只记得吃？”
师兄这样骂，是因为这小道童每逢饭点，便跑得飞快，一顿能吃两大碗豆腐青菜配糙米饭。
“学不会，只因不用心，既不用心，便该受罚！”
“今日便罚你……不许吃晚食！”
那小道童被骂得垂头耷脑，眼含泪花。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怒容满面的师兄，却连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师兄拂袖而去，临走之前，又指指他，对着那小道童再次骂道，“天下灵慧分十份，云章独占九成！天下愚钝分十份，你一人独占十份！”
“蠢到没边！”
师兄走了，小道童被骂得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哭。
同一批学认字的小道童都上前安慰，只有云章，独自站在一旁，眼底藏着不屑。
有什么好安慰的？
蠢笨如斯，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师兄骂得一点也没错！
后来，凭借自己的聪颖灵慧，云章成功得到正阳观一位长老青眼。
这名长老收了云章做弟子。
拜了师，云章才正儿八经踏入了修道一途，才有资格随师父前往后山的道祖庙，给道祖上香，跪拜。
道祖庙里，悬着一张道祖画像。
云章跪在地上，不顾师父之前的再三叮嘱，悄悄抬头，偷瞄悬于墙上的画像。
他想看看道祖长什么样。
可画像上还有一层云雾，将道祖高大的身影笼在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画像，就是创立了正阳观的道祖？
正阳观里，曾有个流传数千年的传说。
传说中，创立正阳观的始祖，道法通神，金色法力威力无比，且能号令天雷。
夜晚无事，道观中的大通铺上，师兄们便扯些闲谈，偶尔便会聊到传说中，正阳观的这位道祖。
云章支着耳朵，听师兄们闲聊。
听得多了，便心生向往。
好容易得了一位长老青睐，拜他为师，前去后山参拜道祖……结果只是一张看不清面目的画像？
就连画像中人所穿的衣服，也不过是普通的青衣长袍，毫无出奇之处。
云章觉得很是失望。
失望过后，便对那传说产生怀疑。
金色法力？
他从未见过有谁是金色法力——师父不是，他不是，就连观主……也不是。
号令天雷？
更扯了。
人怎么能号令天雷？难不成神仙转世？
可他也没听说哪个神仙能号令天雷……不对，好像神仙里有雷公电母？难不成是雷公电母转世？
跪在道祖画像前，胡思乱想走神的云章不出意外，被师父逮个正着。
不出意外，他被师父责备。
云章表面恭顺，心里却十分不忿。
师父真是糊涂，活生生的天才徒弟，难道比不上一张画像？
哼！
师父一向糊涂。
修道有成后，某位师兄带人下山除妖，他也跟着去了，同去的竟然还有位熟人。
正是当年一同认字，被师兄骂天下愚钝分十份，独占十份的那位小道童。
多年未见，那小道童还是少时模样，见到他欣喜得很，围着他说东说西，连他眼里的厌恶都看不出来。
同去的师兄弟们貌似都爱和那小道童说话，动不动便拍一下他后脑勺，戳他一下脑门，或是跳到小道童背上，让他背着往前走。
小道童背着人，踉踉跄跄走了没几步，便要向前跌倒。
背上的人及时跳了下来，伸手去扯，却没扯住。
小道童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惹得旁人一阵哄然大笑。
小道童在笑声中，红了脸，挠着后脑勺，一脸的不好意思。
每逢这种时候，云章并不上前。
他不屑地瞥去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真是蠢！
被旁人当猴子般戏耍，那小道童竟以为大家伙喜欢他？
蠢得要死！
真不明白，这么蠢，什么都不会的小道童，师兄为什么要带他一同下山？
后来，他们赶到闹妖的主人家。
除妖时他一时不慎，扔符时，五雷符扔偏了一点点，没扔到那妖物身上，却扔到了那小道童身上。
一道五雷符而已，却让那小道童丢了命！
回到正阳观，他跪在观主他被师兄师弟围起来指责，说他是故意的。
哼！无凭无据，他们凭什么说他是故意的？
云章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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