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门口的车早已经等待许久。众人陆续坐进，安桐这才觉得稍微有了些喘息的机会。安母走在最后，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过身，走向门口的两人。
她伸出手，也想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去拉安桐的手，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退步躲开。
安母并没有因此走开，仍旧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仍旧是那些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车轱辘话。安桐静静听着，没给出对方任何回应。
向开走的黑车摆了摆手，洪熙一回头，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走出了两三米之远。
安桐自顾自地走着，两三声脚步声后，一只手就强势地伸进她的口袋，用力和她十指紧扣。那是温柔的锦缎，是带着魔力的丝线，轻易就将她内心的不安抚平。
察觉到安桐慢下来的脚步，洪熙的眼神变得明亮，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她当然不打算直接去问安桐安母的事。
“安安，刚才我注意到一个小小小小的细节。”洪熙捏了捏她的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朱砂珠子塞到她指间，“我记得你以前说，嗯——”
安桐描述过那个她们即将在一起的新年家宴。
舅舅的形象算得上是偏激，譬如“同性恋就是精神病”；“不生孩子就不完整”之类的话。
她当然不会觉得，舅舅现在的态度转变是安母的功劳。
“舅舅对我们的关系很不赞成，按理来说他应该追着我不放才是，怎么才回答完第一个问题，舅舅反倒不说话了？”
“这个嘛.......”安桐偏了偏脸，“我猜可能是因为你叫的那一声‘舅舅’。”
“什么？”洪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因为我叫了舅舅？”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点？
噢，想起来了，之前安桐说她自己不怎么会称呼自己的家人。那她现在这一声“舅舅”，可不就是好感拉满了吗。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过了一关。”洪熙吐出一口气，颇为好奇地看了看周围，“反正我们今天下午没事，你带我逛逛呗。”
“明天吧，刚才我爸来了消息，说晚上去家里吃饭。”
“突然改到今天？嗯，不过也算好事，今天见过家长们，明天我们就有一整天的时间去玩~”
安桐没做评价，看着面前这仍旧有些孩子气的人，嘴角没忍住勾了勾。
谁能想到啊，在外人面前颇具威严的洪总，现在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不过.......
“你对荣京就这么感兴趣？”
荣京是个历史气息很重的城市，这或许也是很多北方城市的特色。不过，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洪熙对这种历史文化感兴趣。
以前两人是去博物馆约会过，不过后来洪熙坦言过，她本人对这些地方实在提不起兴趣。若不是安桐喜欢，恐怕永远都不会去那种地方。
除此之外，荣京各方面自然都比不上黎江，她不觉得这对洪熙有什么吸引力。
“我想看看嘛。”
刚才还一副玩闹状态的人突然正经不少，洪熙埋了埋头，高领毛衣的遮挡这才给已经冻僵的鼻子带了点暖意。
她不是第一次来北方的城市，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雪景。她只是想看看，这个爱人长大的城市。
想感受安桐曾经的感受。
“不情愿？”她笑着抬眼看安桐，语气重新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黎江市都被你摸那么透彻了，公平起见，我是不是也应该了解一下荣京市？”
“好。”安桐闷笑，“不过一天的时间，你可能了解不了多少。”
反正她们又不可能真的要把机票提前，平时工作那么忙，这一次就当外出放松好了。
约定是晚间聚餐，到达安父家不过才下午，外面的天就黑成了一片。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一见到两人就热情地接过了洪熙手里的礼品：“哎呦，你们回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在提前功课下，洪熙知道这位便是安桐为安父请的保姆阿姨。
说来奇怪，安桐父母离婚，双方竟都没有再婚，仍旧保持单身状态。几年前安桐为其中一方购置了房产，现在两人分别住一套，又各自有阿姨配着，总算是摆脱了这两人共处一个屋檐却不见面的尴尬场景。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安父会是个好说话的茬，这两人在多年前就分别收到了安桐打来的九十万，不管是谁在荣京买房绰绰有余，但直到安桐出手才解决了问题。
安母倒是提过要把九十万打回来，不过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安桐的离开才有这种想法。想必换成是“生活费”的说辞，安母会和安父一样，段然不会拒绝。
说是两个活祖宗也不为过。
“你爸爸带着兜兜出门遛弯了，很快就回来。”阿姨给二人倒好水，笑眯眯地转身欲走，“要不然说你们回来时间刚好呢！还有一两个菜，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坐着，阿姨去忙了！”
那一道身影消失，洪熙端着热茶，习惯性地靠近安桐坐了些，“兜兜就是你说的那只柯基？你真放心让叔叔这么养着？”
那么多前车之鉴，她听说过。
“不放心，但不让他养他也不会听。”
这个父亲她简直清楚的不得了，有了那九十万，虽然不用担心他会无节制的花完，但他一定又会去重新搜罗那些纯种宠物。
安桐转了转茶杯，“所以兜兜除了品种是跟我爸商量的，从选狗舍到医院保险，再到日常的各种玩具狗粮零食，都是我来定好。”
开销掌握在她手里，这样就算小狗得了什么病，安父不愿花钱，兜兜也不会有任何事。
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从前那些小家伙们做的吧。
洪熙安抚性地搂住她，没开口说话。
门锁转动，没多久，小狗就带着一阵冷风哒哒哒地跑到了二人所在的客厅。
见到安桐，这小家伙高兴地直往人身上扑。
“回来了？”
洪熙礼貌起身迎接，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叔叔好，我是洪熙。”
安父的长相和聊天记录里面好说话的印象完全不符。身材高大，肩背宽阔，留着寸头的发型。一双浓眉眉尾上翘，眼睛有神且目光如炬。
“嗯。”老人点点头，“先坐着。”
说完，他马不停蹄就消失在了卧室的方向。
客厅空留小狗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以及电视的广告背景音。洪熙一脸懵坐下，只能把目光投向唯一的救星那里。
“我爸就是这样的，话比较少。”安桐适时开口，顺便把怀里的柯基塞给洪熙，“别紧张。”
“噢，好。”
一下下顺着小狗柔软的毛发，洪熙还处在刚才的回忆里。
她现在算是知道，安桐不爱说话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刚才那对话快的她现在都没回过神来，简直像走马灯一样。
不过就那么一面，她倒是发现，安桐父母还真是有夫妻感。一个两个的都是拧着眉，看她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
再看看安桐。
那人今天穿了白色针织衫和蓝色的呢子裙，此刻专心致志地拉着小狗玩，一颦一笑都温柔的不得了。
真难想象，这样的家庭是怎么养出来这样的一个人。
安父很快出来，洪熙正襟危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来应对家长。
知道她们要聊家事，阿姨做好饭已经提前离开，所以大部分都话仍旧是在饭桌上问的。
开头仍旧是那几个熟悉的问题，家里是做什么的，她的职业是什么，两人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
然后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洪熙这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话少”。直到离开，安父这才象征性的开口问了一句，只不过是对安桐。
“见过你妈了吗？”
安桐道：“见过了，中午和姥姥她们在外面吃的。”
之后，除了一句注意安全的叮嘱，到她们离开，都再没有更多余的话说出来。
走在路上消食，洪熙还有一种活在梦境里的不真实感。她一把扯住安桐，逼停对方的脚步，“就这么结束了？这么快？”
安桐当然不会就这么惯着她，用力一扯重新拉着洪熙走路。
她才不要这么冷的天，和洪熙像两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挨冻说话。
“嗯，难道你还有想说的？想和我爸聊还是我妈聊？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专门给你们留时间聊天，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洪熙仰头看天，任由安桐拉着自己走，“没想到见家长这么快，我还以为要打一场硬仗呢。”
或者聊一个下午之类的。
毕竟之前在一起，那么难，那么坎坷，现在甚至都没用掉一天的时间就解决了。就像是平时学高数，考试却考1加1的诡异感。
“他们不会在后面憋着大的吧！”她惊呼一声，再次拉停了安桐。
安桐再次被扯着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是不耐烦地拍了洪熙一掌，才重新驱动这一惊一乍的人。
“不会！见过面了就不会有事！”她啧了一声，“真的是，到底是谁惯的你这种说话就要停下的臭毛病？”
洪熙也不恼，嘿嘿一笑：“你惯的。”
安桐：......
“不过你说的还真没毛病，我看除了阿姨，其他长辈的态度确实很松弛。”洪熙故作沉思地搓了搓下巴，“阿姨说帮我们说好话效果这么明显吗？”
“其实他们原本就没有多么反对。”
重新提起安母，安桐有些不想开口，但又不得不说。
“我妈妈重面子，所以她的反对其实是她自己给自己设立了假想敌。舅舅当年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以为这真的是无法原谅的事。”
“那姥姥呢？”洪熙发出疑问。
“姥姥以前是中学校长，想法一直很通透。”
洪熙叹息一声。
难怪呢，看见老人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豁达，给人的感觉也很好。不像是安母，虽然现在名义上是松口，但被强迫松口的意愿也很明显。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很远。
路上行人渐少，周围树上的装饰彩灯还是如此明显。再次漫步在熟悉的街道上，心境却不似过往。安桐嗅了嗅，又感受到了下雪的气息。
不是单纯干燥凌冽的寒气，带着些湿意，还有泥土和树叶交织的气息。这气息带着一种天空即将被刷新的感觉，那便是下雪的预兆。
安桐仰头，夜空漆黑，无法印证她的猜想。
除了天空，还有连成片的枯树枝出现在视野里。若是白天，正好遇上下雪的阴天，那光秃秃的树枝伸出就能把天空割成一个个无法拼起的碎片，心里也空荡荡的。
或许她该庆幸现在不是白天，才不至于产生那种孤独感。
“怎么了？”洪熙开口。
或许也该庆幸，还好洪熙在身边。
“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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