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此突然地提起阿哥们与生母分开别居一事,纵然琅嬅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备,不由得还是眉心突突地跳着。
曦月先转过来身子,道:“撷芳殿?皇后娘娘与臣妾忙着入宫安置妃嫔皇嗣,如今又紧要着为大宴做准备,还没腾出手使人去收拾撷芳殿呢。多年不曾修葺的地儿,冷房冷瓦的,恐怕一时之间竟不好让阿哥们住进去了。”
皇帝却并不以为然道:“屋舍是旧了些,但想来东西都是齐整着。难道撷芳殿还能少了看房子的宫人?”
琅嬅想了想,数道:“撷芳殿从前圣祖爷在时也是给当时还是太子爷的理亲王住着,到了先帝时,皇上和六弟都多陪着先帝在圆明园,五弟养在行宫,说起来竟是在景仁宫娘娘跟前养着的庶人住在撷芳殿的时候多些……皇上与五弟只在开府前住过一阵子罢了。”
”如今撷芳殿也空置好几年了,恐怕是得好生休整一二。再者如今在冬日,不易移居,倒不如开春了合适。
六阿哥弘曕生在圆明园,长在圆明园,这也是他被称为圆明园阿哥的缘故。而那位不好明说的庶人,便指的是先帝的三阿哥弘时了。
先帝革除了弘时的宗籍,还是皇帝登基后为显示出自己的手足情深,将其宗籍恢复。奈何弘时抑郁早逝,其膝下独子早夭,就是恢复了身份,除了给皇帝添上几分美名,却是对他无用了。
曦月闻言却咬了唇,拧着眉低声喃喃道:“自前朝以来,撷芳殿就是东宫太子的居所。”
皇帝和琅嬅都不由得多看了曦月一眼,前者是不解,后者却只含着笑意了。
曦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柳眉微蹙,十足西子捧心、弱不胜衣的样子,叹气道:“兴许是臣妾多心了吧。只是臣妾刚刚听着皇后娘娘的话,总觉得这宫殿啊,也是有说法的。若是德不配位,就必有灾殃。”
皇帝抖了抖袖子,琅嬅便伸手亲自替他挽了起来,又往他身后垫了月白色绸折枝甜瓜纹的软枕,皇帝就顺势懒洋洋地歪着:“哦?曦月这话何解呀?”
她微微探着身子过来,拿手比着屋子道:“就譬如这长春宫吧,与先帝赐皇上住的长春仙馆是一样的名字,除了皇后娘娘,谁还配住在这里?恐怕换做谁啊,也都承不住这样大的福气。”
“再譬如养心殿,那是先帝住过的地儿,自然有龙气庇佑,唯有皇上这样的真龙天子才能安安稳稳地住进去而不遭灾祸。这撷芳殿原是太子的居所——”
曦月没有说下去,带了几分困扰之色道:“臣妾想着圣祖爷和先帝头几个皇子公主都并不曾养住,唯独皇上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生下来了,实在是天大的福分,臣妾实在是怕有损这样的福气。”
康熙爷在大阿哥允禔之前还有四子两女,只是都是早早夭折,这才不曾计入排行。而雍正在三阿哥弘时之前也有三子二女,也唯有怀恪公主是养到成年,在出嫁后早逝的,旁的孩子都是早夭。
皇帝微眯着眼睛,他于子嗣一道上,的确比父祖顺利得多。如今他膝下凑了三对“好”字,却并无一个早夭的孩子。
曦月抿了抿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似是有几分落寞般道:“臣妾无德无福,不能为皇上绵延子嗣,生下一位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她仰起头来,睁着水灵灵的明眸,眼波盈盈道:“可皇上是知道的,臣妾素来将皇上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不光是永琏,就是永璜、永璋,臣妾也都是一样疼爱的。臣妾肯出此言,是实在不想让小阿哥们冒这样的风险。”
皇帝素喜她娇俏和一手好琵琶技艺,对她撒娇弄痴的小性子也颇多宽纵,见她如此贴心倒是软了声气:“倒是难为你这样心细。若是你膝下有养,想来也是做得好额娘的。”
琅嬅在一旁笑道:“皇上说的是,曦月妹妹帮着臣妾照料嬿婉和璟瑟,实在是处处都好。”又沉吟道:“妹妹说到这个,臣妾倒是想起来前朝的旧事儿来了。”
她徐徐道:“前朝朱棣篡了自己亲侄子的皇位,登基为帝后迁都第二年,皇宫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都被大火烧了干净,可见是其篡权夺位,德不配位。不是天命所佑之人,有天道预警,就连宫殿也不能容下。”
“可不是?”曦月像是得了知音一般,一击掌道:“皇后娘娘说的和臣妾想的实在是一样呢。”
“宋太宗对宋太祖有烛光斧影的篡位之嫌,自己兄终弟及后又怕兄弟窜了自己的皇位,将亲弟弟与侄子们逼死。可他这样费尽心思,自己的子嗣却凋敝异常,长子次子一死一疯,三子登基后,其后人也是代代子嗣稀少,甚至七代之后宗室中再无一人为太宗血脉,而全为太祖血脉。”
曦月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如总结陈词般正色道:“可见因果轮回,德不配位之人恐怕都会是有报应的。”
“这么说着,倒也有几分道理。”皇帝话音一转,对着琅嬅笑道:“若真是如此,旁人倒也罢了,咱们的永琏却是不妨事儿的。”
琅嬅不曾想,阿哥移宫一事竟叫皇帝提起此事。
这是皇帝登基后头一次这样直接的袒露对永琏的寄予众望,也不知道皇帝今日是有备而来的试探,还是话赶话讲到这里的随口为之。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轻视。
琅嬅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敛眉肃容对着皇帝行礼,言辞恳切道:“臣妾得皇上厚爱,得以忝居后位,却不敢多生一分旁的心思,绝无借助子嗣争荣夸耀之心,更不敢觊觎东宫之位,求皇上明鉴。”
这辈子自己与太后交好,傅恒又尚了端淑长公主,自己的永琏身后站着的就是富察家、高家和钮祜禄家,权势更盛前世。
虽说永琏年方六岁,尚且年幼,可若是自己如前世一般急着督促永琏上进,将自己的争储心思袒露人前,恐怕皇帝不肯容她和永琏之心只会更盛了。
说来也是自己前世糊涂,永琏是嫡子,已经是皇子之中最尊贵的人了。她还教导敦促永琏上进,那永琏还能往哪个方向上进呢?也就唯有那把最尊贵的交椅了。
前世她和富察家的心思是那么的不加掩饰,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帝又如何容得下他们?
皇后起身,妃嫔自然断无安坐的道理。曦月一并起身,在琅嬅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行礼。
皇帝顿了顿,笑道:“朕不过白问一句,倒是惹出你一大段话来。”
他又拉琅嬅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朕的心思你还不晓得吗?咱们的孩子,朕自然觉得是最好的。”
琅嬅的手被皇帝拉着,只觉得像是一块儿浸湿了的手帕拢住了自己的手,滑腻冰凉,让人无端联想起光滑的蛇蜕。
她尽力维持着笑意,微微垂首,似是十分感动一般:“皇上疼爱永琏是他的福气,可是臣妾与永琏不能将皇上的疼爱视作理所应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自然只由皇上做主,臣妾不过一届后宫妇人,又哪里敢多言?”
“只是俗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臣妾是怕永琏心性天分不足,辜负了皇上的期许。也怕这孩子福气不够,经受不住皇上的厚爱。”
看皇帝似是还要说什么,琅嬅连忙岔开话题,顺势将手搭在了小腹上,幽幽道:“说来也是臣妾不争气,生璟瑟的时候伤了身子,往后就再无喜讯了。”
她的哀婉悒悒只流露了一瞬,仿佛是难以克制之下真情流露的乍现,旋即就恢复了皇后的端庄大度,倒叫人更加怜惜起她那压抑的脆弱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些:“让齐汝给皇后好好调养着。朕与你都还年轻,待皇后调养好了身子,再为朕生下几个如永琏嬿婉般聪明伶俐的嫡子才好。”
琅嬅似是十分不好意思般双颊飞虹,想从皇帝手中挣出自己手来,却被皇帝牢牢拉住了。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了两下,才柔声道:“臣妾是六宫之主,阿哥公主们都要叫臣妾一声皇额娘。臣妾虽还需要再调养身子,宫中姐妹们却是无妨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后果真大度。”
琅嬅尚且不语,曦月觑着皇帝的神色,先撅了嘴,故意道:“皇上又给皇后娘娘和臣妾添了姐妹,娘娘和臣妾哪里还敢不大度?”
“若是不大度,皇上生了臣妾的气,更想不起来臣妾了。”
“曦月——”琅嬅佯怒的声音未落,皇帝先失笑道:“一个答应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放在心上?你若自降身份跟她比,那反倒是抬举她了。”
琅嬅却不似皇帝轻描淡写,而是正色道:“贞顺节义、宽容去妒、循法守礼,方为后妃之德。贵妃,本宫与你共勉。”
见皇后郑重,曦月也收了玩笑之色,面上生赤,规矩行礼道:“臣妾受教了。”
两人这样一打叉,就将此事含混过了去。
皇帝反倒笑道:“贵妃不过是玩笑话罢了,皇后也不必太郑重其事了。”
琅嬅与曦月对视一眼,笑意柔和:“皇上说的是。曦月妹妹是什么样儿的人品性情,臣妾也是知晓的。只是如今有新人入宫,往后三年一选秀,宫中只会有更多新人的,曦月妹妹身为贵妃,更要做好表率才是。”
皇帝歪在软枕上,笑意懒散,复又道:“撷芳殿倒也不急着叫阿哥们搬进去,只是阿哥们年岁一年大过一年,总不好依旧在后宫厮混着,尤其是永璜,如今已经八岁了。”
琅嬅心道前世你将永璜指给乌拉那拉·如懿做养子的时候,倒是不见你想起你的长子已经八岁了,不适合养在内宫了。
她面上却不显出心思,沉吟道:“皇上,臣妾想着,撷芳殿自圣祖爷初年以来多年不曾修葺,又避讳着其曾为太子居所,倒不如将从前的一座宫殿改为几处院落,彻底将其重建,往后便作为皇子的居所。”
一座宫殿就是太子的东宫,住在这里便是皇子与众不同的地位的象征。
而在原址处重新兴建成形制相同的、并排的院落,院落之间就不再分个高下尊卑,入住其中的皇子自然也就没了显着的身份和圣心的差别。
这倒是合了皇帝的心意,他颔首道:“皇后此言甚好,与朕不谋而合。待内务府重建好阿哥所,朕膝下的皇子便可都养在阿哥所了。”
琅嬅只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是。”
重建院落,总也要个两三年,到了那个时候,皇帝是否还会想起此事也就未可知了。
就算皇帝想起此事,也未必需要她和曦月再一唱一和地将此事挡回去。
宫里膝下有子的不止是她们两人,而未来可能有阿哥的就更多了,没有一个会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自满月就抱离了自己的身边的。
琅嬅微微侧着身子,与曦月含笑对视一眼,俱从对面的笑靥如花中看出了一丝不耐——
本该窗影对坐,两相依偎的好时候,偏偏多了一个碍眼的人来几番试探,叫她们不得不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唱念做打,演一出好戏来给他看。
琅嬅心道,可惜弘历从王爷变成了皇帝,给他下药的难度就骤然升高了许多,再不如从前在王府时好肆无忌惮的。不过,依照皇帝现在的身子,可他如此任意妄为,耽于女色的程度,又能再坚持几年呢?
十年?
十五年?
她还得再加把力啊。
齐汝不敢拦着皇帝对女色的沉湎,可却也在尽力温补着皇帝的身子。
前世齐汝说是自己、太后与皇帝的“三姓家奴”,三处听召,可说到底,他还是为皇帝所用的。如今有他在皇帝身边,倒是有些碍眼了。可如今的情势,齐汝倒也不是不想激流勇退,而是皇帝扣着他不放,那自己又要不要给齐汝创造机会呢?
琅嬅心思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今夜来给她添堵,也就莫怪她添回去了。
琅嬅面上的笑意愈发温柔,口中的话音也愈发温柔:“皇上,宫中妃嫔已经尽数册封了,唯有青樱妹妹还不曾被追封,不知皇上准备给青樱妹妹追封一个什么位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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